当了二十几年的升斗小民,什么高级领导人,除了有空在电视新闻里看两眼外,哪里妄想过有一天见着真人?好家伙,还不止一个!
他差点被平地给绊了一跤,幸亏自个儿扶着老爷子,倒借着他老人家给稳住了。宋小武没出息地眨巴眨巴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处于持续空白状态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好吧,他确实不止“有点”紧张。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琢磨,姚家老爷子究竟是有多大的来头?
真没人告诉过他,反正他从被一群看着挺高级的保镖从饭馆儿给揪出来,到糊里糊涂就做了个亲子鉴定,再被领到一栋看着挺低调但好像又处处透着高级的房子里,被一长得挺年轻的老头子告知“我就是你亲爹,赶明儿就回来陪爹住”,也就是眨巴几下眼睛的工夫。姚家可能有不小的权和不少的钱都是他凭那栋房子和那些“保镖”来接他的车猜的——宋小武没多少见识,但关键时刻直觉比动物都灵。
姚老爷子甫一露面,满大堂的人都齐刷刷地站起来了,仿佛雨后的蘑菇一眨眼就从地里高高低低地冒出头来,且纷纷意欲上前打招呼。宋小武没姚老爷子和姚简那份从容的气度,尽管猜着了这些人多半是还在某种圈子的边缘挣扎着努力往中间够的,在姚家人眼里——不,根本就还轮不到他们进入姚家人的眼里——却究竟没忍住往那一堆人里瞟上几眼,方才在一片刻意压抑过了的“嗡嗡”声里跟着前面二人往里间走了。
“老姚!多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来来来,咱们接着下上回那盘棋?”里间的气氛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所有人的态度都太像正常的老朋友老伙计了,所以宋小武不免觉得这里头比外头还要不正常。
姚老爷子笑眯眯地走到招呼他下棋的那位花白头发的老者面前坐下,又对站着的兄弟二人道:“给各位叔叔伯伯问个好,你们年轻人就自己乐去。”
宋小武还没琢磨出这话有什么深意,便被姚简带着挨个地叫起了“某伯伯”、“某叔叔”。在场的哪个不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都心知肚明这老姚总不可能指着眼前的年轻人明说“这就是我当年惹出的风流债”,也不可能让他享受大儿子那样的待遇,从政从商都有上头的政策扶持——即便姚家愿意,上头也不愿意——不过是让小儿子在这圈子里头混混脸熟,以后有什么事劳大伙儿多照顾着些的意思。于是脸上神色都非常淡然,含笑点头“嗯”一声作数。
宋小武毕竟是吃亏在了没见识上头。面前这些人的的确确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尚没有到金字塔尖那仅供一人立锥的位置,几乎没怎么在电视上出现过。宋小武虽然知道老爷子特意让他去打个招呼的必定是大人物,到底没胆量猜到那么高的身份去。
故而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外头的那些人更难招架些,跟着姚简出来没撑几分钟,便在一轮接一轮花样百出的搭讪恭维轰炸之下,没出息地尿遁了。
装模作样地进了洗手间,瞧见迎面走来一个人,正烦恼该不该主动招呼,再看一眼忽然觉得那人又有点面熟:靠,那不是镜子里的自个儿嘛!此时此刻,身在此境中的宋小武忽然有点恍惚,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恍惚,而是黄粱一梦的恍惚——然而他倒更情愿看见那锅黄米粥些。
他有点想就这么回家算了。他的家的具体地址是李记饭馆二楼房间里挨着李天骐的床横着搭的那张折叠型钢丝床。
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打断了他有些唧唧歪歪的思绪,姚简走进来,瞧见他这副模样并不怎么意外:“爸爸大概要下午才会走,既然该见的人都见了,你不想待在这里,我先送你回去吧。”
宋小武有点意外他这么好说话,虽然这位大哥从没流露出任何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的意思,宋小武却老觉得他太过严肃,难免有点畏惧他。
“哦,那麻烦哥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宋小武只要不是对着最亲近的人,笑容总会带点讨好的感觉,这种讨好旁人或许察觉不出来,可姚简是在什么样环境里长大的人?不过虽说不太喜欢看见对方这表情,他倒也没说什么,偶然瞥见镜子里照着宋小武的后脑勺,那里应该长了个漩儿,把早上才打理妥贴的头发又给拱了起来,还乱出了一个不大的鸟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