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车边,把那杯已经有点凉的水倒在市局旁边的绿化带里,回到车上,我把杯子放下。
“小虎,过两天我和安景观去扫墓,把后天下午的时间给我空出来。”
“好的高总,我去准备。”
“昨天说的文件你带了吗?放哪了?”
“那些文件都在您的办公桌上,要回集团吗?”
“那就去吧,省的集团那些老东西看我吃瘪闹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
我眯着眼睛跟小虎要了根烟,点燃烟草的一瞬间,我好像从火光和烟雾里看到了头破血流的小盛,我闭上眼睛,烟草的气味弥漫着整个车子,也占满了我的整个大脑。我并不常抽烟,大概是因为陈书婷总是在我耳边唠叨,说什么为了孩子也为自己的身体,烟酒这些东西还是少碰。是啊,我已经是一个集团的董事长了,我掌管着大半个京海的经济命脉,现在的身份已经鲜少有人能让我应酬陪笑了。但世间总是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即使我已经位高权重,但权力更大的荆棘和暗处隐藏的刀剑无时无刻不在觊觎我的血肉,我也怕,那一天我摔得粉身碎骨,还要连累身边的人。
最近两天的时间我没有见到小盛,也没有和小盛联系,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点二十我准时到达市局门口等待安欣,我打电话给安欣不出意外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又给我拉黑了。我等了二十分钟,打了十几个未接电话,我开车离开市局。
半路买了束花来到贴着小盛照片的墓碑,我半蹲着把花放到墓碑前,从兜里拿了支烟点燃,我坐在小盛墓碑旁边,看着照片上的人出神,这张照片是小灵通开业的时候和我一起拍的,那时候的小盛朝气蓬勃,满心满眼都是我这个哥哥。我的思绪回到小灵通开业的那天,所有的街坊邻居都簇拥着我们兄弟两个,人群中我和小盛的距离离得是那样近,如果没有掺和徐江的事,或许我和小盛能平安的度过平凡的一生。这样想着,我嘴角不知不觉带了笑。目光之余瞥到不远处的白发,我恶狠狠的抽完最后一口烟,一边起身一边不太熟练的吐着烟圈,不熟练的不只是吐烟圈,还有让恩人永远闭嘴。
“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不接电话也不搭我车,我还以为安景观有事不来了。”
“你抽烟了?”
“抽了一根,每次来看小盛心都很乱,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心乱的时候就想抽烟,心事都会随着烟飘走的。”
“高总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您解决。”
“安欣,你不会带了什么录音设备准备告我黑状吧!”
“要不你自己来搜下身?”
“别了,我可不敢近安大景观的身,别回头把我在关进去,审讯室的座位太硬了,我不喜欢。”
我看着安欣拿着手里的手帕一点一点擦拭李响的墓碑,我对安欣总是有些愧疚在的,这点愧疚甚至能在我做决定的时候对他心软。
“安欣啊,你应该理解我。最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宣布死亡的滋味,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瞬间我就感觉我的心空了一块,安欣啊,你教教我怎样才能把漏风的心补全啊?”
“我理解你。只是高总,您失去的那块心怕不是良心吧?”
“这句话可不能说,我每年上交的税没有几千万也有几百万吧,京海市大大小小的民生建设大部分都出自我们强盛集团啊,什么幼儿园、中学小学、商业街、养老院……”
“高启强,你的那颗心真的缺了一块吗?”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就单纯的字面意思。最近省里来领导视察,高总不太好过吧。”
“没有的事,省里领导来视察工作不就是对京海经济建设发展的重视嘛!我们强盛集团作为京海经济发展路上的铺路人,肯定是很欢迎领导来监督工作的。”
“高总这铺路人不知道踩着多少垫脚石才走的这么顺利。”
“安欣,你说话可是越来越难听了。”
“高启强,你做的事也不太好看啊!八年前的李法医怎么就那么巧,高启盛的尸检报告刚交上去下午就出了车祸?现任省委书记秘书曹胜我看着很像您那去世八年的弟弟啊?”
“李法医的事我还真不清楚,曹秘书的事我也是这两天才见到本人,确实很像小盛,但他俩很明显不是一个人。我打听着曹秘书原名叫曹斌,是三年前改的名字,说起来曹斌和小盛还是大学同学呢!”
“高启强,人无完人啊。有些事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安欣缓缓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抬头注视着即将下山的太阳,我看着他,
“要走了啊?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高总,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您不喜欢的审讯室里。”
安欣走了。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自己小声嘟囔着。我坐在李响的墓碑旁边,看着碑上那个带着腼腆笑容的李响,我有些难过,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种绝望的地步呢?
吵闹的电话铃声打乱了我的思路,我语气不是很好的的接通了小虎的电话,
“强哥,不好了,嫂子说晓晨不见了!所有晓晨可能在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找不到。”
“让所有人都出去找!小虎,你稳住书婷,别让她太着急了,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我几乎想把高晓晨这个不省心的便宜儿子弄死。总是在关键时候给我搞出乱子。我开车离开陵园,心里原本盘算安欣的事只好暂时搁置在一边,没隔多久,小虎又打电话过来,我在开车没办法接电话,我想着可能是高晓晨找到了就挂断了。往常我挂断之后小虎就不会再回拨,只是这次小虎回拨了好几次,我想大概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了。
“怎么了小虎?晓晨找到了吗?”
“强哥,晓晨回来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直说。打了这么多电话过来,不是浪费我时间的吧。”
“没有,强哥,晓晨回来了。嫂子刚刚打电话给您您一直没接,我想着您可能在开车没听到。嫂子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来了,嫂子说,晓晨刚刚骑车去找王力了,还开枪把他打了!”
我看了眼手机,确实显示陈书婷有打电话过来,只是我挂断小虎电话的时候刚好一起挂断了。这种情况下,打给小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我挂断小虎电话之后给陈书婷把电话回拨过去,
“老高!”
“书婷,晓晨回去了吗?”
“回来了。我刚骂了他一顿,但是现在这件事闹大了,警察已经开始调查了。”
“别慌,别慌,晓晨的车和枪都处理了吗?”
“车我已经让人送到修理厂销毁了,枪还没处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没事没事,这样,晚点我让小虎去一趟,你把枪给他,他会处理好这件事。晓晨的话,如果警察查到晓晨身上,去问你和晓晨,你们就说一整天都没有出门,知道吗?”
“好,知道了。”
挂断陈书婷电话之后,我打电话给小虎去处理那把凶器。现在安欣的注意力一直在我和小盛身上,我想了想又打电话问小虎现在的市局刑侦支队长是谁,张彪?那就会会这个张彪。我让小虎取完枪之后到白金瀚一趟,顺便把张彪的所有资料都带过来。我开车直奔白金瀚。
进入白金瀚时,我和小虎在走廊里遇见了已经有些醉的小盛,已经醉的昏昏沉沉的小盛被王秘书扶着,往包厢深处走去。包厢深处是哪我都不用仔细想,小盛曾经去过那里,那间琳琅满目的,隐室。我把张彪的事抛于脑后,我没办法不担心小盛的安危,那隐室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王秘书是赵立冬的人,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赵立冬授意的,甚至于赵立冬就在那间他们要去的隐室。
“赵立冬来白金瀚怎么没有人通知我?”我压着怒气瞪着小虎,
“对不起强哥,我的疏忽。”
其实我知道这事怨不得小虎,我和小虎都忙着收拾高晓晨闯出来的烂摊子,根本没时间没精力顾及白金瀚的情况。我快步跟上小盛他们,还好及时赶到他们进门之前拦住了王秘书,
“王秘书?曹秘书?你们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作为东道主我好迎接你们嘛!”
“高总客气了,我们还有事要谈,高总留步吧!”
“王秘书,这间房间又暗又不透风,我安排人给您和曹秘书换一间吧,曹秘书都喝醉了,我给您换件房好好休息一下。”
“高总,有些事不该您过问的就不要过问,否则后果不是您能承受得了的。”
我眼睁睁看着小盛像条死鱼一样被带进那间隐室,我了解小盛,虽然肝不好但酒量也是可以的,像这样的情况大抵是被下了药了。小虎叫了服务员过来一问,果然是向经理要了药。我不用说,小虎就带着服务员离开了。我知道,那个该死的经理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我想不到任何办法能立刻要挟着赵立冬离开白金瀚,我和赵立冬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应有的和谐,但其实私底下早就已经撕破脸皮了。所以,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把从小虎手里接过来的枪插进后腰的皮带里,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衣领,输入密码进入那间曾经踏足过的隐室。那间熟悉的隐室里还和八年前小盛走的那天一模一样,甚至沙发旁边的柜子上还留有小盛的身份证。我不知道经理为什么会把赵立冬带到这间隐室,我明明已经嘱咐过这间隐室不准再接待客人。既然自己找死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果然没有猜错,赵立冬早就在房间里坐着了。见到我进来,赵立冬没有很惊讶,只是玩味的看着我笑了一下就专心盯着地毯上正在动作的人。
王秘书大概是听到有人进来,就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刚好与我对视上,我瞥了一眼地毯上衣裳半解的小盛,努力压抑自己眼中的怒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如果我没进来……
赵立冬看着满脸不可思议还带着怒气的我,那恶心的笑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异常的清晰,
“高总,你这白金瀚干的真不错,这种房间真的很适合隐藏一些比较肮脏的,秘密。”
“赵书记,曹秘书可是省官,这样做不妥吧。”
“不管多大的官,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是人就追求一个光明的前程,我手里死死握着他们的把柄,什么官对我都得忌惮三分。更何况他只是个小秘书。”
“说起来曹秘书还和我有点渊源,他年纪还小不懂为人处世,之前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我代他向您道歉,今天能不能先让我把他带走,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对您有什么异议了。”
“高总天真了不是?小王,怎么还没好?”赵立冬有些着急了,
“书记,差不多可以了。”
我看着小盛被解开的衬衫松松垮垮搭胳膊上,锁骨和胸口还有些未消的印子,
“嗯?这小子也只是表面上看这老实,书记你看他身上这些印子,现在还没消。”
王秘书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小盛的腰带,我的手放到腰后的枪托上,还没有所行动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我暂时放下掏枪的警戒去开门,我以为是小虎带人过来了,结果是白金瀚的小姐甚至还有几个男的。
“滚。别让我说吧。我的背突然贴上一片温暖,我抵着的门被人从内部拉开,
“这位景观您好,我是省委书记下派京海视察的秘书曹胜。”
看着小盛衣冠整齐彬彬有礼,我心里有种孩子长大懂事了的自豪感,
“您好,我是市局宣传科科长安欣。曹秘书怎么在这?”安欣不自觉的挑眉被我的眼睛抓捕住,我的大脑飞速运转都编不出一个完美的谎言去解释小盛的存在,
“哦!你就是安欣,我常听书记提起你。昨晚赵书记和王秘书请我来这里讨论些事情,没想到突然发生暴乱我们被人群冲散了,混乱期间我就躲到高总这里了。”
“所以,昨晚曹秘书是亲眼看到并亲身经历了暴乱,那能不能请您协助我们警方调查?”
“没问题。走吧。”
“有没有人说过您长得很像一个人?”
“还真没有。不过即使长得像,也不是同一个人。毕竟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我和安欣说好晚点会自己去警局协助调查,安欣带着小盛离开了。我看着楼下的混乱,打电话给小虎,
“小虎,等会你陪我去趟京海政府办公室。让你哥来处理白金瀚的后续事情,枪的事尽快找人顶了,还有,那个市局刑侦支队长张彪,我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成为我们的人。”
交代完一系列的事情,我打电话给陈书婷告诉她晓晨的事已经没事了,景茶不会找到家里去。陈书婷没有过问我关于昨晚白金瀚的事,因为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开车跟上前面的警车,京海市公安局我来过多少次了,一次比一次轻车熟路。我走进公安局大厅,刚好碰上已经询问完了的小盛。
“高总,我没开车,能麻烦您捎我一段吗?”
“曹秘书这是说的哪里话,被曹秘书搭车是我的荣幸。”
“那我去车上等您,高总尽快,等会我还有个会要开。”
“好。”
我又坐到审讯室里那把冰凉坚硬的椅子上,对面的人不是安欣,很眼熟但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直到安欣叫了他的名字“陆寒”。我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八年前和安欣去过别墅的那个小警察,原来叫陆寒啊。和安欣一样的执拗性子,但,他不是安欣,他学着安欣的执拗和倔强最后落得的下场一定更惨。
“姓名。”
“高启强。”
“性别。”
“安欣,你这徒弟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回答问题!”
“别这么严肃。”
“高启强,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就好了,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好吧。性别男。年龄42岁。”
“昨晚在白金瀚发生的暴乱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昨天下午我跟你们安景观在一起,从陵园分开之后我就去白金瀚了,下午看完我弟弟之后一直会不过神来,就多喝了点酒,喝醉了就睡着了。”
“白金瀚隔音很好嘛,那么大的声音你一点都没听见?”
“白金瀚每个包厢都用的最好的隔音棉,而且我都醉的不省人事了,听见声音也会觉得在做梦吧。”
审讯结束,他们没有证据只能放我离开。临走时我回头望了一眼市局大厅,安欣就站在门前看着我,我想着这副场景不像是送别,而是他舍不得我走。他很想把我留在那个压抑的审讯室里然后再亲手把我送进监狱。可是安欣啊,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回到车里,小盛从后座递过来一份文件,我对这份文件的内容大吃一惊,我知道省委书记想借这次视察给小盛铺路,但我没想到铺的这样顺畅。小盛刚从副厅转到正厅没有多长时间,按理来说三年才能提升副部,林书记现在就把调任文件准备好交给小盛,这个省委书记对小盛的器重超出我的想象了。我心里盘算着怎么给小盛提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小盛,你说这次视察查出一个‘大老虎’,你这调任文件应该就可以上交省委了吧。”
“一个萝卜一个坑。”
“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带着小盛往市局政府办公室走,录音和录像都在那里。赵立冬果然没敢骗我,录像的内容没法查看暂且搁置一旁,不过听过那份录音之后,突然觉得黄翠翠死的很值。录音里的声音我和小盛都无法辨别,但那声清晰地“何黎明”让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赵立冬能得到省里领导的庇佑,有些话赵立冬说的确实对,只有是人,都有弱点。
拿到录音回光景路上,我看着后视镜闭目养神的小盛,
“眼镜戴的还舒服吗?照着你之前喜欢的样式定制的,又想着你现在不能太招摇,就把原来镜框的金丝换成银制的了。”
“挺好的。也就只有哥还在意眼镜这种小事了。”
“毕竟是我弄坏的。怎么样?这趟视察没白来吧,这几条大鱼够你破格直升副部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我背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呢!”
“放心吧小盛,你只管往前走,其他的哥会帮你摆平。”
“哥,你电话响了。”
“你接吧,我开车呢。”
小盛的胳膊从后座伸到前座,拿走我的手机的同时我瞥到了他胳膊上的伤痕,只是一瞬间的察觉并没有看的很清楚,但我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昨天晚上那两个混蛋弄得。
“喂,小虎哥,什么事?”
“阿盛啊,强哥在吗?有点急事。”
“小虎,我在开车,什么事?”
“强哥,刚刚我们派去盯着安欣的人报告说您离开市局没几分钟,安欣也开车离开了,现在往通往省内的高速公路上走呢!估计是为了阿盛的事。”
我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从小盛手里接过电话,我有些急躁的不停捋顺自己的头发,沉默好一会终于还是说出那句话,
“派人拦住安欣的车,不管用什么方式。这件事做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明白。”
小虎挂断电话的时候,我还有些神情恍惚,安欣啊,你总是这样。我打开车窗看着不远处的高速公路,这条公路真的来之不易啊,这条公路底下不知道压着多少人的血汗和躯体,安欣啊安欣,李响的结局对你还不是前车之鉴吗?悠扬的凉风吹到车里,小盛的手从后座缓缓盖住我的眼睛,
“哥……”
“小盛,安欣去省里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之前他就一直抓着你的事不放,如果我是安欣,我肯定会向上级先汇报这件事,然后找到确切证据在面见领导做汇报,所以现在很难说安欣是不是已经把你的事向省里口头汇报过,这几天我让手底下的人尽快把赵立冬的资料导出来,你拿着这些东西立刻回去探探口风,如果没有问题也就算了,有任何问题立刻找人告诉我……”
“好了好了……哥,别操心我的事了,你好好休息吧。”
“小盛!”
“好了哥,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都三十多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反手贴上小盛盖着我眼睛的手,深深叹了口气,
“我只是怕,怕菩萨不愿再庇佑我们了。”
“放心吧,不会的。”
小盛中途在市政府办公室下车了,我独自开车回到光景,在空旷寂静的停车场里停车熄火,我放倒驾驶座的座椅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陷入冥想,如果现在安欣突然出现意外肯定会调查到我身上,尤其是张彪还没有完全和我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所以目前如果不到紧急情况不能直接做掉安欣。假设省里已经知道小盛的事,安欣会告诉谁?最差的情况就是何黎明掺和进来,那小盛大概就完了,赵立冬的事大概也会石沉大海。所以,要在被将军之前把何黎明这条线上的人全部拉下马,这样即使对小盛身份抱有怀疑,也不会查到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欣手上的证据,我不知道安欣查到了什么,但这件事我不允许出一点差错。
睁眼时我发现我不在车里了,打量了一下房间的装饰就明白了这是小盛的房间,我环顾四周找寻那个熟悉的身影,门锁转动,小盛端着碗稳稳地推门进来,
“怎么在车里睡着了?还开着车窗,不怕有人报复你趁此机会杀了你?”
“这不是没事吗,你那边还有什么没处理完的事情吗?我这边关于赵立冬和何黎明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问题的话你过两天就回省里……”
“哥,你就这么着急送我走?”
我盯着有些不悦的小盛,心里某个地方泛起一阵莫名的涟漪,我无意识的鼻尖一酸眼泪就噙满了眼眶,等我反应过来时小盛还是那张不悦又委屈的脸,但他却有些慌乱的擦拭我止不住的眼泪,这种时候我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一想张口,那不值钱的眼泪就脱离眼球的引力直直的砸向地面,就这样,我们谁都没有讲话。
直到我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我才抬头和小盛的眼睛对视,我摘掉我送小盛的礼物平整的放在一边,我的手抚上小盛的脸,我粗笨的手指描画着小盛的眉眼、鼻梁、嘴唇、耳朵……我的小盛多漂亮啊,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想要把这样漂亮听话的孩子送到地狱去呢?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我卖鱼时被践踏到泥坑里谁也不愿拉我一把,现如今我好不容易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却要把我唯一珍视的人带离我的身边。我在泥潭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如果连这最后一点珍视都保护不住,我不介意把这浑浊不堪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小盛……”
我的手抚上小盛的后颈,慢慢拉近,渐渐地我的唇贴上他的,柔软但冰凉。我慢慢往后退,在那张柔软温暖的床上给他留出一片空地,小盛脱了家居的拖鞋,膝盖碰上那张柔软的大床,我特地暖好的位置被小盛占有,渐渐地原本整洁的地上多了一件又一件衣服……夜晚下起了雨,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和着房间里摇晃的灯火……夜还长啊……
我醒来时小盛还在睡,或许是昨晚过于辛苦难得见到小盛睡的这样安稳。我想碰碰小盛的脸,但我又害怕吵醒小盛。我宁愿相信小盛是明白我的意思的,我缓慢掀开被子收拾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关门时我的眼睛紧紧黏在小盛酣睡的脸上,我舍不得离开他,但我更想小盛可以安然无恙,只是短暂的分离,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小盛。
我打开玄关的门,小虎就在门外,我把小虎送过来的资料袋放到餐桌上,还有冒着热气的早餐。小虎开车带我前往白金瀚,路上向我报告着安欣在去省里的路上出了车祸,听到这原本闭目养神的我睁开眼睛,小虎明白我想问什么,只是还没问就得到了“不是我们安排的”的回答。菩萨啊,您始终还是眷顾我们的。
后来听小虎说,安欣是在高速上打电话分神才出的车祸,车速太快,一时半会是清醒不了了。我想着去看看安欣,但转头一想这样的情况下我大概是最先被怀疑的对象,所以还是不引火烧身了。不管安欣收集到什么样的证据,那些纸已经在那场车祸里付之一炬,我也有办法保证安欣不会再清醒过来,现在唯一不能确认的问题就是省里的领导到底知不知道小盛的事。还有一个问题,安欣怎么会在开车的时候打电话?还是在高速路上,他在和谁打电话?
白金瀚因为暴乱的问题还在接受调查,所以没有开门营业,甚至还有三三两两的景茶在白金瀚进行调查,我无视这些景茶走向自己的包厢,我躺在曾经承载两人的椅子上闭上眼睛休息,没过几分钟我的手机就开始震动,我掂量着这会也到时间了,我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电话号码,果然,
“喂……”
“你就这样走了?”
“资料放在桌上了,记得吃早饭,差不多,就回去吧。”
电话另一端陷入沉默,我听到一声“啪——”,我猜想着桌边的碗怕是四分五裂了。我叹了口气挂断了电话,有些话只能当面说,但我和他现在不能见面。原因显而易见。小盛现在像个没断奶的孩子,短暂的分开都像是永恒的离别一样。我一见到他,就狠不下心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白金瀚睡了多久,只是睁眼时就看到小虎安安静静的坐在我对面,我眯了眯眼睛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去看着小盛了吗?”
“强哥,阿盛回去了。另外,嫂子打电话说让您有空回去一趟。”
我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我是要他回去的,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之前的神情,不过是短暂的分开罢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舍不得?
“知道了。安欣那边怎么样?”
“我们的人说一时半会醒不了,车里的东西几乎全都烧没了,景茶在提取安欣手机里的信息,但目前没有任何进展。”
“之前让你搞定那个张彪,怎么样了?”
“这个张彪和安欣关系挺好的,不太好办,但他家里好像最近急需用钱,所以再有几天就没问题了。”
“这件事要尽快,景茶里肯定有我们自己的人才更好做事,尤其是安欣这件事,我不管安欣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我不希望他死,但也不希望他醒过来乱说话,明白吗?”
“知道,强哥。”
“还有一件事,我不确定安欣是不是找到关于小盛当年的证据,但你再去复核一遍,把和当年有关的人和物全都处理掉。包括警局和殡仪馆当年出具的乱七八糟的证明。”
“明白。那强哥,我先去忙了。”
“去吧。”
我又陷入对小盛的强烈思念,因为真真切切的触碰到那个思念万千的人,才会忍受不了见面的欣喜过后的极致孤独。我拿出手机,划掉陈书婷打给我的未接电话,盯着小盛的电话号码迟迟没有动作,这种时候还是避险更好一些吧。
我开车回到家陈书婷立刻问我高晓晨的事解决没有,我累极了,明明之前已经告诉过她高晓晨的事已经结案了,她好像听不懂一样,不过我理解她,关心则乱。我耐着性子一直跟她解释晓晨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不会再有景茶来调查这件事。原本以为已经没什么问题时,陈书婷突然跟我说,
“老高,我想带晓晨和瑶瑶离开京海。”
我有些吃惊,我印象中的陈书婷是个想要追求安稳的人,这样带着孩子在外漂泊不像是她的风格。我稳下心神问她为什么,
“老高,有些事我们不用说的很清楚,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我这,我也清楚我和晓晨现在能安稳的生活全是老爹给我的庇佑,晓晨也长大了,在教育方面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我很难确保以后他还会不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来,所以我希望带晓晨和瑶瑶离开,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
我的手抚摸上陈书婷光滑的脸,说实话我还是很感谢陈书婷的,所以其实没有陈泰的如芒在背我也愿意留着这对母子,不过现在既然想离开,那我也没有什么可挽留的。
“打算去哪?”
“去香港吧,晓晨喜欢那里的游乐场。”
“好,回头我让小虎把钱打到你卡上。”
陈书婷离开那天我没有去送别他们,毕竟小盛离开时我没有去送,如果给小盛知道,怕是不知道又要安抚多久才能平息。已经过去几天了,我像往常一样发过去的问候短信一条也没收到回复,不知道小盛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省里到底是知不知道小盛的事情,不过接连几天省里都没有任何动静也算是个好消息。
小盛离开的第十天,赵立冬和王秘书被带走谈话了,由此可以推断省里领导对小盛的事还并不知晓,只是小盛一直不回我消息,我有些着急,不会是省里已经处理了小盛还没有发文件通报吧?我尝试着拨电话过去只是一直关机的提示音让我有些心烦意乱,下午我找小虎要了车钥匙就开车前往临江省内,我像模像样的拿了份审批文件直直的走向省委书记办公室,我希望着能在办公室里遇到小盛。
果然在走廊里我遇到了我日思夜想的人,小盛见到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我注意到小盛的手有些轻微的发抖,我知道他想我想得几乎要疯掉了。
“曹秘书,好久不见。”
“高总好久不见,这次来是?”
“一个度假村项目的审批流程出了点问题。”
“高总来的不巧,林书记这两天去中央开会了,您有什么问题可以先交给我,晚些时候我递给书记也是可以的。”
“那就麻烦曹秘书了。曹秘书今天有没有时间?高某想请曹秘书吃个饭,弥补曹秘书在京海受到的惊吓。”
“高总客气了,吃饭就不必了,您请回吧。”
我看着小盛佯装镇定挺直腰板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我把车子停到省政府办公厅旁边,坐在车里我想着晚上要怎样好好弥补受惊吓的曹秘书,我突然理解了小盛的心思,即使想念溢出屏幕也不及真真正正的站到面前来的真实。只有真正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所有的矛盾误会都不再成为牵绊,只要触碰到那个人,真实的拥抱,真实的亲吻,真实的触碰,比一切都重要千百倍。
我享受现在的生活,我愿时间永远停在此刻,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