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氏血脉,以美仪容着称。”他道,“也就是说,他们家做皇帝的个个都是美男子。”
“四五十了也是美仪容的老头子吗?”
“熵皇三十过半,不到四十,史官记载仪表瑰杰,风度英姿,奕光烁烁。”
他解释得好详尽,我竟然一时半会找不到话说。
“再不进去就晚了,”他提醒道,“想做太子妃,还是皇贵妃,要不再想想?”
临下车,我说:“可太子妃以后有可能做皇后,皇贵妃扳倒现在的皇后就难了。”
“随你。”他把狐裘大氅披在我身上。
覃隐
她故意的。
听说谌晗不是将她罚跪面壁就是抄写戒律,蒋昭这货来找我时不住感叹,太惨了,太惨了。我也觉得,太惨了。她若是跟我抱怨,我可以想想办法,但她现在怕是用错了方式。
翌日,蒋昭就来找我麻烦。天色不浓不淡,柳絮欲堕还飞。走到一列书架旁,蒋昭跟过来,“老覃你……”转到下一列架子前翻翻古籍,他又跟过来,“真不是个东西!”
那边有人提醒噤声,他压低声音:“珗薛姑娘是我一掷千金请来的,连根手指头都没碰着!你抱一晚上你松手了吗你?你个伪君子,真小人,禽兽!下流!狼……”
我让掌柜的帮我清点要买的书,对他的聒噪充耳不闻。
“你还跟我装什么柳下惠,圣徒子,平常叫你推三阻四,这不适那又忙。本性一暴露,装都不装了,你是和尚还俗啊?咻地一下,从空门遁入畜生道……”
宁诸在外边等着我们,听见蒋昭出门后很大声地一句:“你就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
“他不馋人家身子难道馋你身子?”宁诸摇头。
蒋昭气得指指自己鼻子,又指指我。
“把钱还我!”
“宁赜带人都快把醉美楼给掀了,非要看看这个珗薛姑娘是个什么神仙。”宁诸在马车上刚坐下就道,“还好翟秋子等不了你,冬天就回去了,不然今天得跟宁赜联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说得现在好像不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一样。”蒋昭不屑,“珗薛姑娘遭人劫持这事儿你知道吗?说是那人绑了她还给她塞了一锭金子封口费。定是我们那天走之后匪徒找上门,说不定就是宁赜那些人干的!还血口喷人,反咬一口!”
这时间线居然没有一个人理清楚。
马车到地方了,岸程烟平日里就是权贵往来,私相授受的地方,普通人不到这儿来用饭。真正尊贵之人会从底下的暗道悬梯由人引入,隐秘性做得极好。
三层雅间已经被人占据,二层厢房稍微不是那么隔音。邻桌在说高门遭窃。遭窃的都是些商贾收藏的苏氏墨宝,现在市场上鱼龙混杂,也不知几副是真迹几副是赝品。
“也不一定。”我说,“有可能是想要出售仿品的人,到时放出消息大量赃物流入市场,都想碰碰运气,哄抢一空,谁管几分真假。”
“这真迹墨宝拿出来卖贼人不就露馅了吗?”蒋昭问,“劫匪会这么傻?”
“字画买卖市场自有他们的渠道。”宁诸说。
“你想要苏氏字画吗?”他问我,我说,“不想要,”他马上道,“你看,在不懂这些的人眼里,它就是不值钱的,盗匪必会向懂这些的人倾售,他们要是着急,想抓倒是不难。”
“就算窃匪急着脱手,也不会蠢到立刻找下家。”
“正好我商会的朋友有一些渠道。”蒋昭道,“你们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不去。”我跟宁诸一律不惹麻烦事上身。
正说着,太子谌晗经过二楼上三层雅间,我起身行礼,蒋昭宁诸见了,也跟着起身行礼。但他不喜在外别人称呼他为“太子殿下”,因此三个人的作揖显得无声无息。
他微微颔首,略过此地而去,遇上他不算巧合,但也没有很刻意。
“这人谁啊,竟敢忽视我们大名鼎鼎的翡玉公子!”他一走,蒋昭就嚷嚷起来。宁诸慌忙去捂他的嘴,“他腰间配饰琥炻璧价值连城,绝不是等闲富贵可以戴得起的。”
言罢他看向我,像在用眼神示意询问。
我垂下眼,算是默认。在想,若是卑不谋尊,他为何认陆均为师?
若是疏不间亲,他为何因为一个丑女狠揍皇室宗亲?
再之后,又有一个人登上悬梯去了三层雅间,他没有经过二层,我只看到他的背影,衣袂一角,却不由地愣住。但转念一想,见到他们两人同行也并不奇怪。
尹辗本就效忠于皇室,与太子关系亲近又有何不可呢。只是在皇权式微,宗室贵族把控朝政大权,意图架空皇帝的今天,权臣,与尚未即位的太子。从未听说过他是太子党。
思忖半天,自己反倒先笑起来。
“宁诸,若你想要一只雪衣璧冠朱鹮雉奴,命人去找来,那人却找来一只山鸡敷衍你,甚至外人都看作羞辱,你会如何?”我问宁诸。
宁诸敛了敛眉:“我会很生气,即使不杀了那人,也杀了山鸡。”
“若那人是你的朋友呢?”
他沉吟片刻:“收下,不仅好好养起来,还要悉心照料。”
蒋昭在旁边道:“可若那人是比我地位尊贵的人,他给我,我不敢不要啊!不仅不敢不要,还要陪着笑脸感激不尽,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室对宫人动辄杖责墩锁,谌晗对她的惩罚不过是小打小闹,做给别人看的,并没有伤及要害。尹辗要的就是谌晗对她的这种“心软”,以造成一种错觉,被特殊对待的错觉。
无非就是想证明,感情也是可以被操控的。慕天子,孰能有过?
前人合纵连横,即合弱攻强,连强伐弱,若敌方连横,则我方必合纵,反之亦然。今人以为纵横家已被灭绝,实则无处不在,乱世之中,大多数帝王都是权臣的傀儡。
皇帝即将命太子监国,谌晗是他下一任掌控的君王。
三月三,上巳节。
路过桥上,有人在卖大簇芍药,千片赤霞,百枝绛灯,煞是好看。我喊了一声停,蒋昭宁诸都不解其意,直到我跳下马车买了一盆花。
宁诸笑着摇头,拿出随身携带的笛子放到唇边,缓缓吹奏思慕曲。
笛声仿佛云烟缭绕,清幽绵长致远,有种缱绻意难终之感。
今夜风月与花,笛声伤吟。
宁诸说他不是会守着一个人一辈子的人,只是这两三年暂时放不开,宫墙之深,早已不是他能遥望的地方,也许做了朝廷命官,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能护得她周全,如此便好。
蒋昭听得以袖掩面假哭,还拽我的衣袍一角擦鼻涕,真是受不了他。回到马车上,我把花盆方方正正地摆在一旁,仔仔细细打理好叶子,一回头,他俩都格外嫌弃地看着我。
走到半途,一群黑衣人截住马车。我们不惹麻烦事,麻烦事倒主动找来。
这些年崇任东暗中布下情报网,他的人还有不少分散在各处。
我只有两种做法,既然杀了崇任东,也去杀了晏谙,再顺势铲除所有异己,根除威胁,正合尹辗的意。另一种就是什么也不做,等他们自己找上门来。
尹辗放走了晏谙,若他施行报复,势必首先冲着我这个叛徒而来。
当初那三条协议:一、不让她进宫;二、不能伤害她;三、撤掉她身边一切眼线和跟着她监视她的人,他都没有违背。
无论是采花大盗还是太子府,抑或是现在的崇任东旧部,他只是把她放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结局如何由不得他。
崇任东知道她的存在,但我不清楚晏谙知不知道。是该以绝后患。
宁诸蒋昭一左一右持剑挡在我身前,他们多少都会点武,比我身手好。但我只是抱着我那盆花,重新回到马车上,还说:“宁诸,蒋昭,都上来。”
尹辗要清绝残党余孽,不可能不派人跟着,就连覃宅,亦被这群影子重重包围。
“杀光,一个不留。”车外的影子在等,我只能下令,“不要伤着我的花。”
宁诸跳下去帮忙,蒋昭掀开帘子紧张地观察局势,他不时就要大喊两声“漂亮!”“那边还有!”“好身手!”我烦不胜烦,又不能把他嘴堵上,只能撑着额头摸着花叶子安慰自己:至少这不是他乌鸦嘴招来的。
一炷香的时间后,刺客逃的逃,死的死,暗使同时撤得一干二净。宁诸握剑站在空阔地带,他只脏了衣角,云纹苏绣白袍被血染上一小片。
“这些都是什么人?”宁诸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杀我们的人。”蒋昭思忖。这倒不必思忖这么久。
他挑开一具尸体的面纱,蹲下察看,准备派人去查此人的身份,我拦住他,摇了摇头。他懂我的意思,站起来,回到马车上。
蒋昭驾车,我与宁诸弈棋。这会儿刚才发生打斗的地点估计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我让大理寺不要参与进来。他落下棋子,“一次未得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料到会有人刺杀。”我道,“看来,失窃的画作都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