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男人画的饼,一个字都不能信。
覃隐
各州郡所推举的大中正名册正在路上马不停蹄地赶送往中央,是日选任新任官员进行得如火如荼。我不愿做官,尹辗偏要用做官困住我,他似乎试图教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天意难违这个道理,世人大多不能顺应心意活着,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但我已有了同他谈判的底气,在我将最后一罐蜜蜡封好,送入尹辗府上时,我就知道我可以拒绝了,那天正好是中秋十五,月圆之夜。
我走出地下密室,在台阶上坐下,举头望月。
清亮走进院子,“公子,刚刚陆大人派人来传话,明日邀你到太湖楼一聚。”
陆均鲜少要同我见面,至多请人传话,他说,隐生,知道你不喜做官,我要你帮我。我问,怎么帮,他说介时会告诉你。这话等同于用得到你的时候会叫你。
“下品的官你怎么看得上?”陆均放下酒杯,“尹辗将你放在下中品,上又不好上,走又走不掉,当真膈应人。”
“他不会这样做了。”昨天晚上他就不会了。
“你本质上是自私的,天下有识之士都应当想为国效力,为百姓做事,人先有国,再有家,当值国家危难之际,必要出一份自己的力,但你不愿分精力在官场耕耘,自利主义。”
我说:“为百姓做事可以,为佞臣做事就算了。”
他郑重点头:“不用,也好过邪用,你还是好好给人看病罢。”
游船泛舟回来,坐上太湖楼二层,清风徐来,湖面微波荡漾。
他问:“覃公子以为,谁可任尚书一职?”
这话的意思是,要对赵勐获下手了?
“他长子已瞎,次子无能,三子年幼,近日心神不宁,胡乱生疑,办事不力,一下被人抓住了把柄。他竟威胁张灵诲张大人不把害他外孙的人找出来,他就拉着所有人一起不好过,这张灵诲能放他胡来吗?”
朝中本来就有许多人看他不惯,露出马脚自是有人抓他错处。
陆均是御史中丞,其上御史大夫魏子缄,魏子缄素来与赵勐获交好,这下也跟他撇清关系,让陆均找出最有望接手尚书一职的人,这释放出的讯息无非是赵勐获位置坐不久了。
但这尚书令赵勐获可是侯爷,有那么容易吗?他敢威胁张灵诲,必是张也有把柄握在他手里。
“他俩虎狼相斗,就是不能搞下去一方,两败俱伤,对你们也是有利的。”
“正是。”他点头,“他俩若能元气大损,对扶持新诸君是大有裨益的。”
储君一位,尹辗,赵勐获,张灵诲,或是其他重臣都拥立现任太子,正是因此太子之位不可撼动,若是不从根本上动摇根基逐一突破,到陛下驾归那天,皇位稳稳纳入太子怀中。但同样,也会被朝臣架空,现任太子谌晗,与他老爹一样已经是只好玩乐的半个废物了。
在对储君之位的偏好上,陆均喜欢睿顼王,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他也知道。我中意九皇子谌映,更更是无稽之谈,十几岁的孩子太容易受控制,与太子即位并无所差。我当时一提出即受到宁诸蒋昭强烈反对,我说怎么了,在下喜欢九皇子是有充分理由的,在国子寺当过临时差,国子寺的人人都夸赞九皇子好。
皇帝虽已废,有心无力政权之事,但他还是做出挣扎,试图巩固太子之位,不让架空后的太子毫无用处而惨遭杀害——他提拔任用了陆均。
尹辗只是表面上,对此事有帮扶之意,看起来是他托着陆均上任,其实那手也只是虚虚托着,并无使多大力。
沉默了片刻,我告诉他,“司马滉,吏部尚书,欲争这个尚书之位。”
“司马滉?”他大惊,“他已是一介老臣,怎么会突然想要加入权利之争?”
我笑了笑,“现在说尚书之位花落谁家还为时尚早,但他一定会想要,并且会有所行动,这是我惟一确认让你知悉的。”
司马滉蛰伏已久,与赵勐获明争暗斗,之前从赵府要我过去为他看病时,就言语间处处透露出不服气,连赵府上的医客都想挖墙脚挖过去。果不其然,朝堂上对赵勐获群起而攻之时,司马滉跳出来狠狠踩了赵一脚,甩出了他潜心收集多年对赵勐获诸多十分不利的证据。
我深知赵勐获没那么容易倒台,为张氏洗刷蒙冤的时机还未到,需些时日忍耐。
张氏被污与人私通,害上肺痨病,赵勐获借此收回承诺送给岳父的金山一座,商船十件。
张灵诲气得吹胡子瞪眼,张氏含泪认下,又证人确凿,看在外孙的面子上,两家交好多年,有多少利益往来,早已勾连不清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司马滉必定是得了张灵诲的指示,被当暗箭使。有中书令撑腰,腰板直了,背也挺起来了,说不定张灵诲还暗中许诺,将其提携上去。
三日之后,我让陆均去找司马滉,要他交出一样东西,那是他的底牌。司马滉大惊失色,张灵诲交由他的时候特地嘱咐不要告诉别人。那是一封胡言乱语的信,信上写他怀疑赵一壑的眼睛是尹辗故意做的,尹辗让他造假,又怕造假的事被人揭发,派人挖了他儿子的眼睛,一看就是酒后被人哄骗写下的,却实打实是他的笔迹。
他写完立马清醒了,命人烧了,被买通的家丁从火盆里捡起来,交给了张。
在我作为证人被传召去对质前,司马滉来单独找过我,他要我说出赵勐获下毒害张氏的实情,我说这我可不敢,就算赵大人失势,他要弄死我还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左右游说,我死不松口,既不说他下毒,也不说他没下。隔日,我跪在大殿之上,群臣一片嘈杂议论声。我说赵大人并没有下毒,赵勐获一脸得意神色。
“陛下,”一个老臣站出来道,“这翡玉公子虽在民间口碑极好,但据在下了解,还是有些德行问题,与寡妇私通,出入花酒楼,曾在醉美楼被人撞见与赵勐获一起花天酒地,这分明是有意包庇,证词证言不可取呀。”
圣上道:“翡玉公子,有没有这回事儿?”
我做出害怕惊恐的样子,伏地而跪,“……有,小人出入烟花巷柳,与赵大人并无瓜葛,小人只是,只是……”
“这翡玉公子,也并非没有过做假证的先例。”另一人道,“晋家长子,卷入一桩巨盗案,经其一言送入牢中,本来在这牢中都快死了,谁知江湖撤销悬赏令后,竟又病好如初,你们说神奇不神奇?这张氏被下毒都快死了,他也大可说是她自己病的。”
我垂头叩首,一言不发,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曾住在赵府,受他恩惠,他若威胁你不敢说出实情,朕为你做主,免你死罪。”
我又跪地一拜,“谢陛下隆恩。”
走出大殿时,我抬头看了看天,浮云散尽,天朗气清。
隔天又在地室待了一整天。上来后蒋昭告诉我翟秋子来过了。
“她来找你你经常不在,她说很担心你。”蒋昭说,“她还给你带了亲手炖的乌鸡枸杞汤,我们想再放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们就替你代劳了,你没意见吧?”
我能有什么意见?喝都喝完了。
“那可是亲手炖的,”蒋昭在我耳边念个不停,“里面放了当归、枸杞、担心、思念、忧虑、诉说、心事……”
他说人家来一趟,你连个笑脸也没有,翟秋子来更是,连个面都不露,最绝的是喝了人家的乌鸡汤一声感谢都不回。我说你他妈谁喝谁感谢,她以后会记得再不假借他人之手。
我说吃好喝好蹭完快滚,我还得干活。他说,“你这一天天的在搞些什么,挖矿呢?”
我说:“在救掉在井里的小狗。”
他问:“小狗怎么会掉井里?”
我说:“只有珍贵的小狗才会掉井里,被人遗弃的就不会了。”
他说:“谁呀,谁是小狗,你呀?”
我说:“我以为我是被遗弃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他妈是野狗,一开始就没人要。”
晚上颐殊来找我,我还是坐在台阶上透口气,看到她我笑了。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久不来看我一眼?”她没听到,算了。我说,“没什么。”
到书房取了书,交到她手里,她不敢置信,“就这样?”
我说:“就这样,你还想做点什么?”
她跑了。
明天要去把全城的藏书阁扫荡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