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包括!”
“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突然发问。
我愣了一刹那。
“没有。”
“对了,你没有,你可能会跟她发展出感情,仟儿这丫头,长相俏丽水灵得很,”他开始跟我分析弊端,“万一日久生情,我怕你把持不住,然你来玦城,是要往上走的,断不可能给她名分,就算她心甘情愿跟在你身边服侍你一辈子,你不肯断送前程,却耽误人家大好姻缘,你良心何在?你玩玩就扔,人家却付出了真感情,你说说你不是禽兽是什么?”
……来人呐,把这人给我丢下车。
颐殊
月事这几天,对我都是极大的折磨。当我在榻上翻来覆去时,宁诸恰巧来看我,侍从把煮好的蜂蜜红糖水放到他手上,他吹冷递给我:“要不还是请大夫看看?”
“大夫有什么用,我最讨厌大夫!”我赶紧打断他,翻过来,看到他一张苦瓜脸又翻回去,“开的药又苦又涩,难喝死了。”
“多大人了,还嫌药苦。”他无奈摇头。
我说你快走吧,来别人的府上做客看我算怎么回事儿?他站起来,走出两步又不放心道:“听说你总犯错惹晋夫人不快挨打,虽不高兴听你说什么奴婢的命就是这样,但还是自己看着点事吧,不能老这么放纵任性。”
他是为我好。鼻头一时有点泛酸。但他帮不了我,他也是属于“主子”那一方的人。
生来就注定了如此。
屈打并不能成招,只能得到上位者想要的答案。同理,晋夫人的教训不会改变我什么——她妄图教会我“一些事情”,但我确实学会了伪装——这叫灵活变通。比如她要我不再忤逆她,我就表面先答应着,背地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夫人的颜面要维持,颐指气使,我就迁就应和,私底下另说。
不得不说这很管用,或者说,这是上策,人生在世的上策。好像又会做人做事了那么一点儿。
身上的疼痛好了一些后,又立马勤勤恳恳回到后院做工,她是一时半刻都不放过我啊,霜儿更是神人,我干活还扶个腰,生怕屁股伤口裂开,她就已经猫腰、跳跃、前滚翻、后滚翻,无所不能,在为翻墙做准备,甚至因为瘦了几斤敏捷度有所提升。
这几天过得很快,无波又无澜的,很快,生活给了我一个惊天大波大浪。
那天刚吃过饭,外边有人大喊大叫,匆忙跑出去一看,晋老爷晋夫人差点晕过去。晋嘉喝多了,用剑挟持着晋灏,站在屋顶上耍酒疯。
小少爷脸色惨白,一动也不敢动,那剑就放在他脖子上,不到一寸的距离。
又在喊:“霜儿,霜儿!我的霜儿……”
我问霜儿:“他为什么要喊你?”
她回答:“不是这个霜,成双成对的双。”
懂了。白月光,永远得不到的白月光。
谁也不知道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晋玮想先稳住他,好言好语相劝:“儿啊,你要什么,你跟爹说,爹都给你找来,你……你先把刀放下!”
“我要双儿!双儿……”他像个小孩子得不到心爱的玩具,哭哭啼啼,“你能把双儿找回来还给我吗?”
“这个双儿,是死了吗?”我问。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了。”
正要细问,晋大少爷又开始发作:“找不回来了,你这个老畜牲!为了升官发财,把双儿……把我的双儿……献给了那老淫贼……”
的确,跟死了有何异。
皇帝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要得回来?
晋嘉絮絮叨叨,不死不休:“我喜欢她……你明知道我喜欢她……我们两情相悦,你说可以的,可以在一起的……不嫌弃她是婢女……但你骗我,背叛我,不能原谅……我要你尝尝,失去所爱之人的滋味如何,你不是最爱灏灏了吗?”
晋灏的处境十分危险,他就站在屋檐边缘,马上就要掉下来。
我把收拾的碗筷水盆放到霜儿怀里,找到一个他们身后不易发现的位置,提起裙裾就要往上爬,霜儿抱着水盆低低惊呼,极力劝阻:“你冷静!你连我都打不过上去做什么!”
她声嘶力竭死命劝我是为什么,我手上拿了块砖头。
我气不顺,我意难平,洒下豪言壮语:“放心,争取这次一板砖拍晕他!”
抱着这样的雄心壮志,我就上了。砰砰两声,晋嘉跟晋老夫人同时倒地。不同的是,晋嘉是先听到一声巨响,感到脑袋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再倒下去,而晋夫人是先呆滞两眼一翻,再是一声巨响。总而言之,我的行动同时对两个人造成了伤害,都说母子连心呢。
我闯了大祸,惹了大事,我知道。会看事的都知道该老老实实打好包袱走人。但我内心里是不服气的:救下晋灏反被赶出府,虽然砸晕晋嘉,那不是非常形势采取非常手段吗?
至于双儿,晋嘉口中的双儿,心心念念的初恋情人,我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从晋老爷口中得知的真相。“——所以,被要求主动进献给皇帝的是她自己,是她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我脑袋发生了混乱,嘴张得有两个鸡蛋那么大。
晋老爷无奈缓缓点头,“是的。”
好像这两个字承载的他一生的秘密,沉重到压住了他的脖子。
他拍拍衣袍,起身离开后园花亭,起初是我打扫后园,见他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就想过来谈谈心,但这个谈心,谈的是他心里的堵。有些堵疏解开,淤化了,自然就好了。但这是个无解的事,说了又如何,她也回不来,只可能是让他将对父亲的憎恨转移到她的身上。
假如说这样能缓解他俩的父子关系,减轻矛盾,也不能说是无半点益处的,可他不打算告诉他,这个秘密,罪责自己永久地背负下去,就好像这样留给他的孩子的,只会是心爱女子干净美好纯洁的那一面。
这算什么呢。
我想了很久,不得而知,干脆也不去想。何苦自烦其恼。该烦恼的有的是,没隔几日晋夫人的催赶上路符就命人送了过来。
那人传话,“晋夫人说了,要你赶紧走,能多早滚多早滚,别出现在她面前。”她在袖子里掏半天,扔出一张纸,“这是你要去的下户人家,走了狗屎运啊,大富人家,你个酉鬼去了磕碜不死!”
等她骂骂咧咧地离开,阿一走过去把那张纸捡回来给我:“上面写的什么?”
我们三个脑袋挤在一张写了个“韩”字的信纸前,都是大大的问号。阿一是不认识字,看不懂写的什么,我是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霜儿是张大嘴巴,难以置信。
“不会吧,韩府?玦中第一富贾贪官韩府?”
据霜儿说,当官的里面韩老爷是最有钱的,最有钱的里面只有韩老爷是当官的。没人知道韩浣的财富从何而来,如何起家,只知道他做官政绩平平,出行却行头豪奢,出手大方。
站到韩府府邸前,由百余丈高门,黄金砖琉璃瓦,金漆兽首门环,房檐四角金蟾含珠屋脊麒麟獬豸中提前感受到一点韩老爷的作派,那就是浮夸,非常浮夸。淫逸之气,奢靡之风,为官要求清廉者大忌,全占了,可能都不知道低调二字咋写。
这次没有介绍信,只身“赴任”,想到可能会遭遇不好的脸色,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那老仆是韩府的管家,我说明来意后,他一句话没说,回去同看门的小声说了什么,接着就把我关在外面,大门紧闭,直接让我人吃闭门羹。
其实我听到他说什么了,他说我丑,别放她进来。
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翡翠镶车辙,玉石坠珠帘,金漆刷厢身,盘蛇雕轨辕,连马都是上好的苏绣配鞍,毛发油光水亮,高贵冷艳。车上下来一人,氅裘庸华,身披绮绣,朱缨宝饰,腰佩玉环;身长八尺,五官凛冽。他把玉缕手套脱下来,扔给车夫,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经过,大门敞开,府内下人驻足垂首行礼,年纪小一点的丫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行注目礼。
“老、老爷!”管家叫住他。那人没有回头,只微微侧颈。管家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门口来了个丑八怪,说是尹大人指派来的,您看我们是收还是不收?”
他只扔下一句随便,就在万众瞩目中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