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郎放的男人外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内里是灰色连帽卫衣,配运动裤和空军一号,头发剪得比较短,露出额头和耳朵,要不是有个六岁女孩喊他爸爸,别人很难觉得他的年龄大于三十岁。
女儿一开口吓死人,爸爸倒是很沉稳。施霜景抑制不住冷汗,他攥紧书包带子,踌躇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佛子不佛子的都另说……你们今天是朝着我来的么?专门来我打工的店和锅盔店找我?”
郎放看了一眼手表,说:“你不赶地铁?从这里走到地铁站也需要时间。”
“先回答我的问题!”
施霜景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吼声仿佛有气浪,小女孩不自觉后退一步,等施霜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登登登地跑到了她爸爸身后。
郎放捉住女儿的手腕,不让她乱跑,嘴巴则是正经地回复着施霜景:“我们只是路过,看见你身上有非同寻常的咒文,显然是沿着你的动脉刻下的。锅盔店的相遇的确是我们故意跟进去,我借此机会看清楚了你身上的这些咒文,你的命格似乎与我也相似,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一些偶然太上心。”
施霜景脑海里打雷,轰隆作响,他感觉自己听不懂人话,又不好意思让郎放再重复一遍,只能说:“所以呢?你们想干嘛?”
小女孩又要接话,郎放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你叫什么名字?”郎放问。
“施霜景。”
“好的,施霜景。听着,你会觉得紧张,这很正常。你不委托,我不能介入。你就当我们纯属路过,因为能看见一些特殊的东西想给你一些提醒。你身上的咒文已经刻完了,如果真的好奇,你可以午夜时分撑一把伞在镜子下看,应该能看见痕迹。”郎放顿了顿,“但如果你胆子小,当我没说。”
你都已经说完了我要怎么当你没说!!施霜景咬牙道:“我不管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什么委托不委托……我没钱,我很穷,你们要骗钱可以换个对象!”
郎放继续捂住女儿的嘴,怕蒋念琅说些不得了的东西,蒋念琅挣扎累了,只能作罢,垂着双手等妈妈把话说完。
“我不缺钱,也不会骗你钱。我是看你和我命运相似,都是父母双亡加上身体有异,这才上来提醒你。刚才小鼓说的没错,你这样的体质容易被盯上。我想你应该已经成年,像你这样的命格能活到这个岁数非常不易,今日我与你相遇也是有缘分,至于这缘分能持续多久,我们都不知道。这是我的名片,我建议你多渠道保存。”郎放好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字了,说完有种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施霜景接过名片,“什么叫‘多渠道保存’?”
“背下来,多抄几份,在家里不同的地方备好。”
“……”还是很吓人。
又是一张名片,怎么又是名片,你们这些人竟然还怪有礼貌的。施霜景收过佛子的小纸片,现在又收郎放的名片。好在郎放的名片确实正经,就是白卡黑字,正面是姓名、联络地址和电话号码,背后是主营业务……这业务也太多了!
捉鬼收惊,消灾辟邪,凶宅改造,祖坟选址,代人祭祖,冥婚配对*,妈祖香灯脚代跑*,望乡台插队*,观落阴,请出马*,东郎送灵,陪走南洋*,探祖寻根*,灵物鉴宝与拍卖,民俗科考向导,东亚神佛道巫行业交流大会,以及各类算命业务……郎放补充道:“有些不是我自己做,标星号的是我有门路的业务。”
“我背不下来这么多。”施霜景说。
郎放略微无语,说:“背电话号码和联络地址。”
“知道了。有事我会联系你们的。”施霜景说完,挥挥手迈大步走了。现在街上人还比较多,他想趁着人多的时候赶紧离开。好阴的一对父女。
施霜景所坐的地铁往郊外驶,人越来越少,今天施霜景打了一天的工,本应该累到打盹,可他今天遭郎放这么一吓,回家路上精神百倍。地铁车厢晃动的喀拉声时不时让他神经绷紧,车顶的灯一排亮过去,可当施霜景凝视对面的地铁车窗、看见自己倒影时,眼睛两边的余光却总像是骤然入夜,黑暗降临,但一转头发现灯还亮得好好的。
从地铁站出来的后半程要骑车,路上就基本没有其他行人了,连行车都少。冷风呼啸如刀,施霜景将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骑车时就将下半张脸也埋进衣领。
回到家差不多十二点,施霜景饿得要死,热饭热饭。
将餐盘从微波炉里取出,施霜景拍照,却发现手机里已经收到了微信消息。
[空白]:今天没吃?
[空白]:明天还是司机来接你。
施霜景连忙把照片发过去。
一剑霜寒:[图片]
一剑霜寒:我刚到家
[空白]:为什么会比昨天回来得晚?
一剑霜寒:地铁站的共享单车好像被拖走了,我在周围的小区转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车
一剑霜寒:我明天不去酒店
终于把这句发过去了。佛子这几天一句都没回过,施霜景就以为他在开玩笑。可今天施霜景从小镜子里见到了异象,加上认识郎放这号人,施霜景心中忽然相当惴惴不安。
他觉得郎放和佛子这两个人里,必有一人在搞邪教。
[空白]: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剑霜寒:我真的不去,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空白]:那你在家等我。
施霜景一惊。司机知道他家地址。万一司机真把人送过来怎么办?施霜景不是想跟佛子装纯,但他真的……真的……
一剑霜寒:佛子,我摊开来讲吧,我不卖身
一剑霜寒:你也是男的吧?
一剑霜寒:我不是同性恋
一剑霜寒: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当朋友?
一剑霜寒:不知道你缺不缺朋友
发到这句时,施霜景发现消息无法顺利发送出去了。不是被拉黑而显示的红圈,就是单纯没有发送出去的灰色圈圈,一直转一直转。
是信号不好吗?施霜景晃了晃手机,他关闭了无线网络,用流量发,但几分钟过去,也始终没有发出去。最终这几行字旁边留下了红色感叹号,代表没有发送成功。施霜景再次尝试,再次失败。
施霜景纳闷却没多想,太晚了,他明早要六点起床呢,他风卷残云,收拾碗筷之后去洗澡。
洗澡的时候施霜景一直在想郎放说的那句话——“你可以午夜时分撑一把伞在镜子下看,应该能看见痕迹。”可施霜景脱光衣服洗澡仔细打量自己的身体,一点都没看见那黑色小字的咒文。话说回来,这两天他确实有感觉到皮肤有细微的刺痛。是冬天来了皮肤干燥吗?起静电?施霜景胆子不大,可他这么多年在孤儿院也是听着鬼故事长大的,很有自己哄自己的一套。
对了,那张名片。
还是多抄几张吧。不知道,不清楚。施霜景笨笨的,反正带善意的话他都听。佛子也没有不带善意啊,他还送吃的来呢。不然,明天翘课?施霜景想见见司机,搞清楚司机到底是每天的什么时候来送餐。
可惜洗完澡之后的施霜景完全忘了名片这回事。吹头,晕倒在床上,秒睡。
第二天施霜景上了半天的课,下午就不去了。下午有班会和物理课,他上个星期被班主任骂了一整个星期,这周班主任依旧没有放过他,施霜景干脆装病,下午请假。他没有回家,先去宠物医院看玉米。
江医生告诉施霜景一个好消息,她说玉米的精神头在周末终于好起来了,除了见到医生和护士还是会警惕之外,打针的时候还是挺有劲的,特别想挣脱,也开始吃干粮了。正好今天施霜景来了,医生干脆教施霜景自己给玉米注射猫传腹药物。护士和医生帮他制住猫咪,施霜景抖着手找位置,一针打了一刻钟才结束,急得施霜景满头汗。
他怀疑自己真的搞不定,玉米不会放过他的。但住院一天五十块,钱包也不会放过他。施霜景在心里叹气叹得好大声,手上则是久违地撸到了玉米,亲亲猫头,这才住了一个星期的院,玉米身上已经满是铁皮笼子的味道,都没有家里的味道了。
施霜景下午买了菜回家,确认过冰箱里没有食盒。他从四点开始等,六点,八点……没有人来过施霜景家。施霜景八点的时候还确认过冰箱,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确认冰箱,难道冰箱会自己长出饭菜来?施霜景一直等到肚皮打鼓,没等来任何拜访者。
八点半,施霜景打开冰箱打算自己做饭时,冰箱第三层——也就是食盒通常放置的那一层,出现了那熟悉的食盒。
施霜景登时就流了冷汗。
要知道他可是一直都坐在客厅玩手机、写作业。客厅和餐厅相连,如果有谁来过,他不可能不知道。
心跳一下子变得好快,施霜景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想碰这食盒,又想起昨天佛子回他的消息。
“那你在家等我。”
施霜景麻木地起身,当即决定去烧香。家里有佛龛之后,施霜景抽了一天去买了香。虽然现在敬香的时间不伦不类,但是施霜景还是打开燃气灶点了三根香,燃起火苗之后再摇熄明火,施霜景手握三炷香,向佛龛拜了三拜,心中什么都没想,心中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施霜景将香插进香炉,家中的灯忽然闪了三闪。
施霜景说什么都不会吃这食盒里的餐了。不对劲。唉,都怪自己太笨了!施霜景迟来地懊恼起来,自己怎么能有口吃的就上钩,吃了一个星期才想着验证情况……
他缓了十分钟,饿得头晕眼花,但他不敢再开冰箱,就从柜子里找了泡面出来,煮了一锅泡面。正当他吃饭的时候,手机又收到微信消息。
[空白]:没吃我送的东西?
施霜景一骨碌站起来,飞速地将食盒拿出来,掀开食盒,其实还是正常食物,但施霜景不敢吃。施霜景照常将这些食物摆盘,他直接拍照,假装自己正要吃的样子。
一剑霜寒:[图片]
一剑霜寒:我正打算吃
[空白]:是吗?
施霜景现在真的很想将这些来路不明的食物倒掉。可他到底是穷人出身,见不得浪费。
他心一横,夹起一块叉烧,吃一口,就吃一口,当做糊弄。
冷掉的叉烧也很好吃,完全就是他这一周吃过的晚餐的正常水准。
一剑霜寒:叉烧很好吃!
[空白]:你还是吃了。
[空白]:我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