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雄市区里人声鼎沸的观光夜市,一个不起眼的甜不辣摊位上——
卖甜不辣的大婶脸上挂着黑线,嘴角微颤地看着只剩半锅的甜不辣,和放在摊前己快见底的辣椒酱,还有吓人的空盘,层层叠叠的像座小山——她大婶自开卖以来,生意从没这么兴隆过!
这霸占了她摊位将近半小时的年轻女孩,居然啃光了半锅甜不辣,虽说卖吃食的不怕大肚汉,但她还真替女孩的胃肠捏一把冷汗,而且女孩还没付钱哩!
“小姐嗯你要不要配一碗汤?”大婶小心翼翼地问这位头号大客户。
洛漫雪神情恍惚地抬起眼,隔着甜不辣热腾腾的雾气向大婶摇了摇头。接着以手背刷过唇角,极不文雅地嚼着鱼丸,好似她正嚼着龙天民那个黑道大哥一般。
“那你还要辣椒酱吗?”大婶的微笑僵硬,从摊位底下取出“备份”的辣椒酱。
“嗯,我还没吃饱。”洛漫雪接了过来,近乎自虐地倒了半瓶在盘子上,又伸手向锅子,胡乱抓了一把插在竹签上的甜不辣,开始荼毒自己的胃。
大婶暗自咋舌,不敢多加打搅,安静地坐到位子上等她“吃饱。”
洛漫雪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她深爱的龙天民不只杀死了她的感情,连带也杀死了她的“感觉”她觉得整个人都被刨空了,灵魂呈现空虚状态,再多的食物都填不满。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无缘无故地被抛弃,龙天民在今晚娶了别人,对象据说是中部一个颇有势力的老大的独生女,而她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人;悲惨的是,她还是从他身旁那些小兄弟口中得知的!
她简直太可悲!她恨不得把这些黑轮、鱼板、肉丸子全淋上辣椒酱,当成龙天民,狂吃下肚好泄忿;她给了他两年青春,给了他所有的真情,到头来却只落得被抛弃的下场。
难怪她想以身相许的时候他总是拒绝,原来他根本不想娶她;他一把敲碎了她的痴心梦,而她竟没胆量去他今晚宴客的饭店闹场,自己一个人躲到夜市里来埋头苦吃!
唰唰唰,三两下,她又吃掉了一把黑轮,伸手再往锅里探——奇怪了,她抓到了什么?
一二三四五,五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头,这是一只手!
谁的手?
她抬眼,接触到一双深不可测,且充满嘲笑的男人眼睛,他睨了成堆的空盘一眼,转而用揶揄的眼色睨着她,像无言地对她说:“你可真会吃,是不是连我的手也要啃下肚?”
漫雪霎时从失恋的痛苦中惊醒,盯着男人的双眼,猛然甩开他的手。
这人的神态竟然有点像她的龙天民——狂妄的眼神,唯我独尊的表情,运动家的高大身材只不过眼前的男人有一头及肩的发,使他看起来更狂傲、更放荡不羁,让人感觉他恍若撒旦。
“闪开!”她迁怒地用生平最泼辣的语气吼道。
“我为什么要闪开?”帅傲风嘲讽地睨着眼前这个长发小妞——她有张雪白且美丽绝伦的小脸,看上去还颇有飘然出尘的气质,身材不赖,长得不像泼妇,但可惜外表总是可以唬人的,而且她这么会吃,肯定不久将严重“变形”不过,这一点也不干他的事。
他饿了,今晚到南部来出公差,在中华川菜餐馆应酬了客户,只顾着拼酒,此刻只想快点吃些热食缓冲一下满腹的酒气,他伸手打算要拿锅里的高丽菜卷,啪!一个痛击狠狠拍在他手上,烙下五指红痕。
“你”竟敢对他动武!帅傲风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他话还没出口,她就先嚷嚷:“他‘整个’都是我的。”
“整锅都是你的?你不怕把自己撑爆?”帅傲风向来脾气就很大,遇上这个蛮不讲理的女孩,更是火气上升。他老大就是要拿高丽菜卷,还有鱼丸串外加黑轮,看她能怎样!他马上动手拿了满满一盘。—“还给我,把‘他’还给我!”漫雪瞪大了眼睛瞧他,情绪接近崩溃,突然她歇斯底里地扯着他的手,然后将盘里的“龙天民”全撒到他身上!
“吼!”帅傲风似火山爆发,他忍无可忍地揪住她的衣襟,正想好好跟她理论一番,却看见她一脸受惊吓的表情,恍惚的眼中间着泪光。
吼!他再度在心底吼了一声,现在是什么状况?她撒了他一身黑轮、鱼丸,自己倒一脸委屈?
“哼,好男不与女斗!”帅傲风烦躁地放开她,但他心底可呕了。
漫雪心惊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相信自己做了什么!她的情绪竟然如此失控,从小所受的好教养,所懂的礼仪在今晚全数归零;她像个粗野女孩在路边摊狼吞虎咽,还打了人,又无端地拉扯人家,把人家弄得一身狼狈。
今晚她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被龙天民抛弃,她整个人都失常了,她平常不是这样的!
她失神地跌坐在椅上,对自己毫无理性的举动感到抱歉,失去所爱的伤痛也涌上心头,她情绪失控地扑在甜不辣摊位上哭了起来。
真是起哮了!帅傲风五指刷过发问,难以置信地瞪着哭泣的女孩,有些手足无措。他真没想到吃个甜不辣都有事,原本只-是想啃两串丸子就走人,怎会卯上这小疯子?
卖甜不辣的大婶万万没想到,有人竟为了抢吃她亲手做的吃食而大动干戈,她老太婆并不想惹事,想趁早收摊了。“年轻人,你们别吵,我天天都在这里卖,明天我多做一百串,你们再来光顾小姐,你总共吃了七百元,刚刚打翻的就算我的好了。”大婶下逐客令了。
漫雪虚脱地啜泣,心好痛,头好痛,胃也好难受,全身都不对劲。她听见大婶的话,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来,立起身摸索裤子后的钱包咦,她的钱包呢?
不知是丢了还是没带,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今天一整天唯一占据她脑袋的,只有心碎的痛苦。“我我忘了带钱。”
大婶的脸上不只冒出黑线,还变成屎脸。“我早就有预感,你打算吃干抹净不给钱!”大婶咬咬牙,气呼呼的,也快歇斯底里了。
“不,不是的,我现在就回去拿,你等我!”漫雪十分抱歉,绝非像大婶所说的那样。
“不准走!”大婶身子往前倾,越过锅子抓住漫雪的手,漫雪小脸惨白,不知所措地僵住了。
“放过她吧!”
一道低沉且不耐烦的声音,伴随着七百元现钞飘向大婶。
大婶见钱眼开,生气地瞪了洛漫雪一眼,放开她,收了桌上的钱,关上炉子的火,熄了摊位上的灯,赶紧要收摊。
突来的黑暗使人无法适应,漫雪拼命想看清楚这个跟她抢甜不辣的男子,她无法相信在自己胡乱发泄情绪后,这陌生男人竟会帮她付钱!
然而她无法看清他是什么表情,因为他已转身走掉了,她原本不平静的心思更乱了。
帅傲风边走边摇头,觉得自己真衰,东西没吃成,还平白无故损失七百元,而且还是替一个疯女孩付钱!
他可是堂堂ic银行的总经理,赫赫有名的银行家,专长是锱铢必较,更擅于精打细算唉!算了吧,就当是救济她。他知道这夜市里有一家不错的蚵仔煎,打算赶紧去祭他的五脏庙。
然而,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潮中,帅傲风蓦然发现一道修长的影子亦步亦超地跟着他;他没有回头,直觉却告诉他——是方才那女孩!
她跟着他做什么,想让他再付另一摊吗?他可不买帐!他直接走到蚵仔煎的摊位前坐了下来,看她敢不敢再跟着。
“老板,双蛋蚵仔煎。”帅傲风点餐,拿了竹筷子,剥去外层封套,准备填饱肚子。
“马上来。”老板招呼一声,马上在大型平底锅上洒油,蚵仔一放,兹地一声,香味四溢。
帅傲风满是水酒的胃开始翻搅,他饿得足以吃上三盘,不过这跟刚才那女孩吃了七百元的甜不辣相较,是小巫见大巫,他不禁窃笑。一回头,赫然发现她就站在他的餐桌旁!
“你想干么?”简直阴魂不散!他在心底低阵啐。
“你住哪里,我把钱送还给你。”漫雪唯唯诺诺地说。
“不必了。”帅傲风皮笑肉不笑的啾了一眼她犹挂着泪痕的脸,只想她快点闪人,别打搅他吃东西。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她不死心。
帅傲风别开头去,懒得回应,希望她自动离开。
漫雪瞧他高傲地别开脸,不愿理人,感到手足无措,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给我你的住址,我把钱送还给你好吗?”
帅傲风仍不理人,他看着老板技巧地翻转锅上的蚵仔,放上盘子,淋上酱汁,端上桌来,他开始旁若无人地大啖美味小吃。
漫雪深觉不该欠下一这份人情,而且他还是个陌生人,但他根本不理睬她,而她胃翻搅得厉害,实在是没辙了。“对不起”这是她仅能表达的话了,可他不吭声,连头也没抬,她只好抱歉地行个礼,失神地离去。
走了,太好了!见那一小片阴影移开,帅傲风不以为然地嗤笑。他下巴微昂,抬眼瞧她,她的背影纤细,下垂的双肩看起来忧郁落寞,又长又直的秀发在腰际晃动,映在地上的影子挺孤独的,整个人和这热闹的夜市格格不入。
她是怎么了?若不是那么神经兮兮的,她算得上美味可口呃,是美丽可人!
他一定是饿昏了,要不就是酒精作怪,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他想拉回思绪,但目光却一直跟着她,直到她缥缈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
漫雪茫然地走出夜市,伫立在十字路口前,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失去了龙天民等于失去了全世界,她整个人只剩空壳,意识虚无缥缈。
马路上吹来一阵冷风,扬起她的衣裙,接着春雨纷飞,路上的行人匆匆前行,只有她漫不经心地走着,不在意雨将她淋湿。她沿着红砖道行走,让雨水和泪水同时在脸上泛流,但就算再怎么狼狈落魄,都不会有人心疼她了这可怜的弃妇心态使她悲从中来,而快撑爆的胃也绞疼了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在路上呕吐,把吃下肚的“龙天民”全吐了出来!
路人投来诡异的目光,她内心无比凄凉,跌跌撞撞地逃开,只想躲起来,在黑暗的角落舔舐伤口,然而无处可去的她终究还是回到家中。
“天啊!漫雪你全身都湿透了!整晚去了哪里了?害得我好担心。”年纪比漫雪大十岁的姐姐洛丝琴,苦苦在家里等了漫雪一整晚,内心备受煎熬,她深怕漫雪会做傻事,一见漫雪一身狼狈地进门,几乎是从沙发椅上弹了起来,急急地奔向她,紧抱住她。
“快跟我上楼去泡个热水澡,你会冻坏的!”洛丝琴眼泛泪光,妹妹冰冷发颤的身子令她心疼万分;她深知漫雪正经历人生中第一次失恋的痛苦滋味,但她也暗自庆幸着,漫雪终于可以和那个黑道份子划清界限。
“我不要,我不觉得冷。”漫雪已经麻木了。
洛丝琴硬是拉着她往楼上走,漫雪被动地走向楼梯口,双腿却软弱地瘫了下来,她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路,两腿再也不听使唤。
“漫雪,你怎么了!”洛丝琴惊声尖叫,以为妹妹昏倒了。
漫雪疲惫地靠在楼梯扶把上,苍白的唇浮上一抹苦笑。“姐,我没事。”
“还说没事!”洛丝琴抱着妹妹,哭了起来。“早知道,两年前我就让你留在欧洲定居,不让你跟我一起回台湾,害得你有机会认识那个黑道份子,现在又为了他整个人走样,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爸妈?而且你从小就受最好的教育,拥有银行专员资格又有芳疗师执照,你一直那么乐观上进、那么优秀,不该这么堕落下去啊!”见大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漫雪胸口一紧,泪又灼疼了她的眼,她虚弱地吐出一句:“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忘了他,你才二十三岁,人生的路还很长”洛丝琴泪眼婆娑地说。
忘不了的,一辈子也忘不了,两年不是两天。跟他共同拥有的回忆大多、太深刻洛漫雪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