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陆府大厅,陆母端坐首席,神情肃穆。唐琬战战兢兢走上前去,捧着托盘跪地,毕恭毕敬地唤了声不苟言笑、目光寒似三尺冰雪的陆母。“娘,请用茶。”

陆母冷冷扫了她一眼,不言不语,既不接过茶,也不给唐琬一点指示。

“娘!”唐琬又唤了声。

陆母依然不理不睬。

唐琬难堪地咬住下唇,呆呆跪立着,进退维谷。

她知道婆婆有意刁难她,她和陆游结婚近三年,陆母从来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但是为了不使陆游难过,她从不曾对陆游抱怨过--虽然陆游早已心知肚明。

成亲之前,她知悉父亲唐闳与姑姑--也就是她现在的婆婆、陆游的母亲感情不合,虽为手足,感情却比陌路人更淡,即使见着了面,不是明争暗斗就是冷嘲热讽,陆母甚至明白地对她说:“若是有点骨气,就别对务观勾搭不清!”

明知她下嫁陆家必然受苦,她却不顾父亲苦口婆心的劝阻,执意为自己的爱情奋战到底,只要能和陆游厮守在一起,任何苦她都愿意忍受,她告诉父亲,就算到死,她依然不悔。

唐闳被女儿的深情感动,#x5c3d#x7ba1再不舍,也只得尊重女儿的决定。

而陆母,深知儿子对唐琬付出的深情,不娶唐琬,他定不死心,迫于无奈才点头应允,况且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唐琬入门后,她可教儿子纳妾,冷落唐琬。换言之,她从未打心底接纳唐琬这门媳妇,一切实属权宜之计。

但她完全没料到儿子竟这般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爱着唐琬,不但拒绝了她提出的纳妾建议,更为了唐琬数度差点伤了母子情份。

也因此,她对唐琬是新仇加旧恨,誓难两立。

上一代的恩怨,唐琬深觉无奈,却无力改变,只有更加小心翼翼,盼能使婆婆对她改观,不消说,陆母加诸在她身上的冷嘲热讽,她自是逆来顺受,任何羞辱她照单全收,委屈悄悄往心底藏。终于,陆母觉得让媳妇罚跪得够久了,打算接过茶来,此时唐琬的双膝早已跪得又痛又麻,而茶,也早凉了。

“唐琬!”陆母忿忿将瓷杯往托盘重重一放,怒道:“你是何居心?若不愿对我低声下气,大可收拾细软回你父亲那儿,我们陆家人绝不拦你!你何必心有怨恋,让我喝这冰冷的茶水!?”

这就是她的目的!逼她回娘家。

唐琬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连忙致歉赔罪。“是媳妇疏忽,我这就去冲杯热水。”

唐琬不敢怠慢,急急泡了杯热水呈上。

孰料,陆母杯沿才碰上唇,立即惊叫一声:“唉呀!好烫。”

接着,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茶水溅了一地。

“你做的好事!”陆母喝斥,怒不可遏。

唐琬咬着唇,不敢辩驳。

就在这气氛凝肃、一触即发的当口,陆游适巧踏入大厅,很快地,他就发现苗头不大对,忙上前扶起唐琬。“琬儿,怎么了?”然后才恭敬地唤了声:“娘。”

陆游对唐琬的重视及心疼,更加深陆母的怒气。儿子一回来,首先注意的竟是妻子,身为母亲的心情能好到哪去?

“你娶的好妻子!”陆母忿而怒掴唐琬,唐琬不防,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陆游心如刀割,不假思索地上前扶住她,而此举看在陆母眼里,无非是当成儿子维护唐琬,与她对立,更是令她怒火高张。“娘,琬儿若是做错什么,请您见谅,别与她计较。”陆游心疼地拥住唐琬,代为求情。

“你!”陆母咬牙,脸色铁青。“好!好个娶妻为妻子!务观,你果然‘孝顺’!”

“娘--”陆游痛楚地叫着,左右为难。

唐琬马上离开陆游的怀抱,以免再触怒陆母。“娘,是媳妇的错,媳妇甘心受罚”

陆游望着唐琬柔弱纤细的身子,心顿时揪得好紧。

陆母凌厉地望了她一眼,冷声对陆游说:“我要你休了她。”

唐琬乍闻此言,身子微颤了颤,惨白的小脸教陆游看了痛怜不已。

“娘,这”事母至孝的陆游不敢拂逆母亲,但要他割舍唐琬--痛彻心扉呀!“是琬儿对不起你。”

“琬儿”他心中一片酸楚,为他这个善解人意的妻子心疼不已。

“别为我担心,我承受得住的。”她反倒安慰起陆游来。“只是娘那儿”

“只要我坚持不休妻,娘拿不出理由也只能作罢了。”他轻抚过她含忧的黛眉,深情地承诺着。“我不会抛下你的。”

“务观!”

他们紧紧相拥着,浓浓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棒日,陆母唤来陆游与唐琬,坚持昨日未完的话题,不容二人逃避。

“务观,你昨日说若无名目绝不休妻,今日,为娘为你提出休妻的理由。”

“娘!”陆游感到心慌,不知母亲想了何种罪名加诸唐琬身上,他下意识将手伸到桌下,握住唐琬冰冷的小手,藉以传递温暖,给予无尽支持。

“务观,你且一旁听着。”陆母目光如炬地盯着唐琬。“你说,七出第一条是什么?”

唐琬脸色死白,颤声回答:“无无子。”

“你与务观完婚二年有余,至今仍无所出,首条你就犯了,还有何话说?”陆母咄咄逼人。

“我媳妇该死。”

陆游看不过去,开口为她解危“娘,这我也有责任的,岂能尽敝琬儿?”

“那么,第三条。”

“不事舅姑。”

“你敢说你克尽职责,深得姑喜吗?”陆母的目光更冷、更充满批判意味。

唐琬咬着唇,低垂下头,无言以对。

没错,她是弗获姑喜,但这是她的错吗?她尽力了呀!

而陆游,只能望着她,以掌心的温热表达他满腔的愧疚。

“第七条。”

“恶疾”咦,不对,她猛力摇头。“不,不,我没有恶疾,我没有。”

陆母冷峻地望着她,反问:“结婚将至三年,你未产一子,难道不是不孕之症?你瘦瘦弱弱、弱质嶙峋、弱不禁风,体质比西施犹弱三分,这种身子能担负传承香火的重责吗?”

“不,不是的,我相信我能,未孕并非不孕,只是机缘未到,我不会让务观绝后的,娘,您相信我吧。”唐琬急急请求保证。

“你分明有不孕之症,何需隐瞒!以上三点,务观便足以休了你。”

“不!”唐琬再也忍不住,弹跳起来,泪流满腮,她终于明白了,无论她有无过错,陆母终会以一堆冠冕堂皇的莫须有罪名扣到她身上,她百口莫辩、满心委屈。“这些都不成理由,娘,您为什么不试着接纳我呢?上一代的恩怨与我无关哪!我自认嫁入陆家以来是用心扮演好每个角色,您难道无动于衷吗?”

陆母冷冷地望着她。“你又犯了第四条。”

口舌

“琬儿”务观忧心仲冲地望着她。唐琬泪流成河,绝望地喊:“够了、够了,再说下去,您连婬佚、盗窃、妒忌都搬出来了,我承受不了啊!如今我终于深深体会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痛心--”她痛哭失声,再也不可抑止地哭出积压了两年多的酸楚和委屈

“琬儿。”陆游心痛地走向她,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多少歉意尽在无声的安慰中。

“务观!”陆母气恼地吼道。“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当我的面护着她,你将为娘置于何地!?”

“娘!”陆游为难地唤着。

“今日你非休了她不可,否则,为娘从此与你恩断义绝,你大可和她双宿双飞,不顾为娘的死活。”她故意刺激他,因为她深知孝顺的陆游不可能这么做。

陆游眼中的伤痛更深了,他的心狠狠扭绞着,他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思,但更不愿失去唐琬,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双面凌迟中--痛苦、挣扎!

看出他内心的煎熬刺痛,唐琬万般不忍,她能体会他所承受的折磨,而这折磨,一半是来自于她,她于心何忍啊!

她明白他深爱着她,却也明白他是难得的孝子,母亲在他心中的份量必定不轻,要他为了自己而和母亲断绝恩义,他将会多么痛苦?

不,她不要再看他痛苦为难了,这两年多来,她知道他不快乐,她不愿再带给他磨难了!

她悲痛至极地望着他,即使痛断肝肠,她依然代他作了决定。“既然娘容不下我,务观,你就顺了娘的”

“琬儿!”陆游惊呼,心痛地阻止,原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似乎狠狠被切成了两半。

陆母眼中有着胜利的光芒。而痛不欲生的唐琬,再也忍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椎剌痛和决堤的泪,她掩面奔出大厅,无力承受更多的打击。

“琬儿、琬儿”陆游焦虑地呼唤着,急欲追上前去。

“务观。”陆母威严的叫唤,令他不得不止住脚步。

“娘还有何吩咐?”他一心挂虑唐琬,却不敢表露,深怕又引来母亲的不满。

“我要你三天之内写休书,休了唐琬,七出的四大条就是最好的名目。”

“娘!”

“休是不休?”坚决的态度,表明了要他作下抉择。

陆游闭了闭眼,忍住悲痛,咬牙吐出:“孩儿遵命便是!孩儿告退。”

他急急走出大厅,四处寻找唐琬踪迹,半晌,他才在花园中找到了哀痛欲绝的她。

“琬儿!”他唤,有着无限歉意。

他为她拭着泪,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一声又一声地表达深情。“原谅我,琬儿,我身不由己啊,我是那么的爱你,可是”

唐琬已无心再倾听他的解释,她能谅解他,也从未责怪过他,只是舍不得离开他。

“别说了,道歉无济于事,”她心灰意冷地。“告诉我,你当真要我离开你吗?”

“我亦万般不舍、不愿啊!”他想着没有唐惋柔情慰藉的日子不由搂紧她,激动地说:“不、不,我不愿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她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知道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倚在这个令她眷恋的胸膛上了,她泫然欲泣地道:“务观,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脑子乱成一团,此刻他只想搂着妻子,无法思考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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