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1 / 1)

皇贵妃站在耀灵帝身侧,眉眼温婉,轻轻为他推拿头穴。

女子十指纤纤,指尖萦绕的檀香沁入脾肺,让耀灵帝卸下一身倦意。

这几年来,他的身体大不如前,时常觉得疲惫,精神更是莫名感到倦怠,有时候只批上一个时辰折子,便疲倦得睁不开眼,今日这场法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自古以来,又有那一个皇帝不追求长生不老,耀灵帝亦不能免俗,为此他还设立清丹局,每月命仙师献上滋神养体的丹药,定期服用。

可大把的金丹如倒豆子般吃进肚,耀灵帝却感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仿若沙漏里的沙子,每时每刻都在悄悄流逝。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越发不安,越想要牢牢抓紧手中的无上权势。

须臾后,一位内监走进寝殿,尖细着嗓子禀报道:

“启禀陛下,皇城司使请求面圣。”

耀灵帝充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点了点头,准了。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赤色四爪飞鱼纹刺绣,腰佩绣春刀的皇城司使进入殿中,此人行礼后跪在耀灵帝面前,沉声道:

“启禀陛下,萨满大巫受不住酷刑招了,承认是甘泉宫的康妃娘娘指使他在虞祭大典上假装被先皇后降神,诱导陛下下旨将太子禁锢北凉,至于香鼎里突然断掉的长恒香,也是康妃买通熏工,在香料里做了手脚。”

按在头穴上的手指猛地一颤,耀灵帝侧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皇贵妃。

“陛下赎罪臣妾实在没想到康贵妃她她竟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何止是你,朕亦不曾料到会是她”

耀灵帝紧蹙浓眉,不解问道:“你们可有审问出来,康妃为何要谋害太子?”

跪在鎏金方砖上的皇城司使面色凝重,迟疑了一下,道:

“回禀陛下,康妃她的父亲正是前任司天监主薄此人便是三年前在除夕宫宴上被太子割掉舌头,活活让口中淤血呛死的康主薄。臣还查到,康妃在此事上谋划已久,她指使身边侍女勾搭上萨满大巫,许下事成后,便准二人出宫,给予他们金银地契”

“毒妇!简直是猪狗不如!”

耀灵帝脸色铁青,扬手拂到桌案上的牡丹琉璃花樽。

哗啦一声响,牡丹琉璃花樽碎裂迸溅。

暖阁内的宫女们何时见过耀灵帝发这么大火,皆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传朕旨意,罢黜康氏妃位,赐这个毒妇腰斩,康氏一族,男子处死,妻女一律充为军奴,送去送去雍州大营。”

耀灵帝脸色青紫,几乎是嘶哑着吼出这道圣旨,随后无力地仰到在椅背上,整个人如搁浅在岸滩上的鱼,浑身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快去取来陛下的凝神丹。”

皇贵妃见状,忙命内监取来金丹,就着一盏温水给耀灵帝送服下丹药,搀扶起皇帝躺到黄花梨拔步床上。

耀灵帝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女子柔嫩的手指不轻不重按压在头穴上。

鼻尖拂来若有若无的檀香让他渐渐想起来,曾几何时,琳琅也会在他批阅奏折疲倦时,用那一双柔荑为他排忧解乏。

那时,他好奇询问琳琅为何喜欢用檀香?

女子低下头莞尔一笑,轻声说她性子火烈,有些时候容易冲动和陛下拌嘴,平日里多闻些檀香,也好静心养性。

耀灵帝闻言哈哈一笑,他拉着琳琅的手,说夫妻间哪有不拌嘴的,民间不是还有句俗语叫公鸡打架头对头,夫妻吵嘴不记仇。

女子澄澈的眸子闪了闪,眸底笑意如流水,说她很喜欢这个民间俗语,希望日后二人亦如民间夫妻一样,在拌嘴后不会记仇。

可后来的二人,为何却相形渐远

忽然,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手背上,将耀灵帝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他缓缓睁开眼,瞧见皇贵妃红着眼框坐在身边,豆大的泪水从女子眼角簌簌滑落,哭得无声无息。

女子脸上仅施了薄薄一层珍珠粉,已然遮掩不住岁月流逝带来的痕迹。

平心而论,皇贵妃的容貌算不上国色天香,这些年她荣宠不衰的原因,除了争气的大皇子和手握大燕半壁兵权的兄长,还因她和耀灵帝心底装着一个相同的回忆。

那便是先皇后。

后宫之中,能同耀灵帝一起谈起先皇后的人少之又少,皇贵妃曾是先皇后的贴身侍女,时常能提起先皇后不为人知的小女儿模样,每当听到皇贵妃说起那些旧事,耀灵帝总觉得琳琅从未离开过他

“爱妃怎么哭了?”

皇贵妃见皇上睁开眼,忙别过头,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

“陛下看错了,臣妾并没有哭”

耀灵帝缓缓坐起身,他伸手掰过皇贵妃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偌大的宫里,也只有爱妃能陪着朕说说知心话了。

皇贵妃身子一颤,心中似是有所触动,豆大的泪水滚滚而下,她扑进皇帝怀中,忍不住哽咽道:

“陛下,臣妾是在后怕,臣妾一想起在虞祭大典上,臣妾愚钝不堪,竟将满口胡言的萨满大巫当作成姐姐,险些害得太子再一次被陛下送去北凉,若是姐姐在天有知,定会对臣妾感到失望”

耀灵帝拍了拍皇贵妃的后背,温言宽慰道:“爱妃并非有心,就连朕亦差点中了奸徒的诡计,追根究底,是朕与爱妃太思念琳琅了。”

皇贵妃低声抽泣了片刻,渐渐平静下来,她擦拭掉脸上的泪水,缓缓走下拔步床,双膝一曲,跪地耀灵帝面前。

女子抬起头,神色无比虔诚,道:

“陛下,臣妾掌管后宫多年,却未曾发现康妃谋害太子的计划,此事是臣妾失察,恳请皇上收回臣妾的凤印。还有,大皇子他协理礼部主持这场法事,却未发现萨满大巫的罪行,请陛下同样降罪于大皇子。”

“爱妃啊,朕并未责怪你和昭炎”

“陛下,太子今日在百官面前蒙受天大的冤屈,还请陛下秉公无私,臣妾和大皇子的颜面是小,可太子乃是一国储君,声誉不得有损。陛下若是不应,臣妾便长跪不起。”

耀灵帝看向跪在波斯毯上的皇贵妃,不由想起那个宁可委屈自己,亦要为他人着想的女子,眸光略有闪动。

“罢了,朕就如你所求,只不过爱妃执掌后宫多年,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若是贸然换人打理,恐会出纰漏,不如让宸妃和敬妃帮你分担一二。至于昭炎,朕会暂时收回他协理礼部的职权。”

“臣妾谢陛下隆恩。”

耀灵帝每次服用凝神丹后,睡得都会格外沉,今日历经诸多,头一沾玉枕就沉沉睡去。

夜色清清冷冷,皇贵妃从床榻上起身,她不紧不慢穿好外裳,转头看向拔步床榻上沉睡的男子,眸光异常冰冷,再无平日里的含情脉脉。

皇贵妃手持绢纱宫灯行走在幽静的曲廊间,冷白烛光过映亮她面无表情的脸,略显森然。

登华宫常年燃着檀香,林苑内几乎没有蚊虫,寂然无声,仿若与世隔绝。

皇贵妃走至一处假山前,蓦然停住脚步,冷声道:

“你太沉不住气了!”

浓黑夜色下,假山后缓缓走出一人,此人正是大皇子。

“母妃安心,儿臣今夜入宫用的是老五的令牌,他时常往云薇宫跑,就算日后被查出来,也只会落在他头上。母妃,儿臣今夜急于前来,是想知道父皇心中可有生疑?”

皇贵妃面色平静道:“皇城司将康妃推出来后,皇上并未起疑,可礼部筹办这场法式,细追之下,你终究逃不了干系,我已向你父皇交出凤印,明日你父皇就会下旨,暂时收缴回你在礼部的协理权。”

大皇子蹙了下眉心,长叹道:“今日之事是儿臣没有办好,让母妃受委屈了。”

皇贵妃款款转身,女子月色逶迤裙摆缓缓擦过冰凉的石板,她抬手折下一株牡丹花,眸光停驻在娇艳如火的花瓣上,神色若有所思。

“此事不怪你,谁能料到那个姜少傅竟会通晓口技。”

提起姜少傅这个人,大皇子面色微沉,他冷声道:

“此人不是头一次坏事了,好似冥冥中自有天意,这个姜少傅总是能在万险中拉上太子一把,儿臣也想过暗中处理掉此人,可太子对他看得紧,儿臣派去的人都被太子悄无声息的处置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皇贵妃轻笑了一声,双指蓦然扯下一片花瓣,冷冷盯着娇艳夺目的花瓣陷入水洼,一点点沾染上污泥浊水,最终失去光彩。

若只靠天意,出身卑微的她又怎会坐到如今的位置,随手折断世人仰望的富贵花。

她只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______

亥时末,太子府。

竹意轩内仍亮着微弱的烛光。

寝室中,苓英正在给姜玉竹烫伤的掌心上涂抹药膏,缠上透气的白纱布。

“奴婢真不明白,为何每次太子遇难,总需要公子受些伤来逢凶化吉。”

此事莫说苓英搞不明白,就连有着状元之才的姜玉竹同样茫无头绪。

或许上辈子她就是话本里玩弄人心的下头男主,曾对女主太子始乱终弃,才换得今生频频降临的血光之灾。

主仆二人正准备熄灯睡下,忽听门框咣咣作响。

“都这个时辰了,会是谁啊?”

苓英轻声嘀咕,她飞快帮姜玉竹穿戴好衣裳,不情不愿将雕花木门打开一道缝。

余管事焦急的脸庞映入眼帘,他伸长脖子看向屋内的姜玉竹,急急道:

“姜少傅,太子殿下喝了十几坛桃花酿,再喝下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您快去劝劝殿下罢。”

解开心结

姜玉竹让苓英打开雕花门扇放余管事进来, 她凝眉问道:“太子殿下为何饮了这么多桃花酿?”

余管事面色沉重地长叹了一口气,徐徐解释其中缘由:“每年酉月初十是先皇后的忌日,每逢这个日子, 太子殿下就会将自己关起来, 不让任何人近身,今天在虞祭大典上发生那件事,怕是勾起了殿下不好的回忆,殿下才会借酒消愁。”

姜玉竹面露不解,追问道:“是什么不好的回忆?”

“哎要说起殿下的小时候, 可并非是现在这幅冷冰冰的模样”

随着余管事娓娓道来,渐渐揭开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原来太子在年幼时,心性与寻常孩童没什么不同,甚至还要更顽劣一些。

有一日, 太子好奇北凉以外的州城是什么样子, 于是避开看守的亲卫, 独自一人乘马来到雍州城。

从小生活在冰天雪地, 消息闭塞的凉州, 太子对熙来人往的城池大感新奇, 不知不觉走进一间茶坊。

恰好茶坊里有从京城来的说书人, 正在口若悬河谈起大燕八年前的那场动乱。

“卓家军镇守在高达万仞的陇西山下, 卓大将军认为羯族人不可能越过高山侵犯大燕,并且自视功高, 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和皇帝争夺兵权上,平日里疏于整顿军纪,这才致使西启国大军来犯时, 号称无坚不摧的卓家军不堪一击,接连丢了十三个州城, 险些被羯族人打至京城里。后来,多亏咱们的扶远将军力挽狂澜,将这群穷凶极恶的羯族人打回老窝,不然那还有咱们如今的太平日子啊!”

“与卓大将军不同,卓皇后是一位明辨是非,大公无私的贤后。传闻卓皇后在咽气前,曾规劝皇上将太子送去北凉,好化解太子身上的灭国煞气。要说也真是邪门了,自从太子被送到北凉后,扶远将军率领残余兵马打退了羯族人,就连南方接连不断的暴雨亦停了,看来司天监占卜出的箴言不假,太子乃是天煞孤星转世,专克亲近之人,身载祸国之命”

当年的太子年轻气盛,听到说书人这席颠倒黑白的故事,当即抽出腰间宝剑抵在那人脖颈儿上,让他从实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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