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春姐,杨木痛不欲生,死命捶打自己的胸骨——这个女人,是一辈子的梦魇!
春姐算是杨木的“恩人”,在他刚到这个城市身无分文时,给介绍了第一份工作——小超市拍了几张海报。从这100块劳务费开始,杨木得以在这个城市苟活。
杨木牢记一饭之恩,发誓一辈子报答春姐,单身多年的春姐也就此“躺上”功劳簿。所以,在她有意无意地暗示下,杨木屈从了,把第一次奉献出来,那时他只有17岁,比春姐的儿子还小两岁。
生活中的春姐的确像位好姐姐,快人快语,仗义豪爽,不一会儿的工夫就张罗一大桌子饭菜。可在床上,她却是个令杨木极度厌恶的女人,那松垮的肉体,不新鲜的口气和纵欲时扭曲的五官,让杨木绝望透顶。杨木逃无可逃,只企盼着赶快结束,可春姐把握每一次宝贵的机会拼命榨取他的精华,直至杨木疲惫至极。
杨木不会反抗春姐,甚至随叫随到,因为他认定要知恩图报。
无数次杨木想到死,哭了不知多少回,终于破罐子破摔。
也许冥冥中对人生还有期待,杨木从不透露真名,一直以“木木”自居。
去年,朋友介绍杨木到一家高档女装店做导购员,收入平稳却不高,依然居无定所。大城市房价畸高,实在难以承受,更重要的是,杨木总感觉自己不属于这儿,只希望多赚点儿钱,早点儿逃离。
女装店又是女顾客扎堆,店长也搞起kpi考核,硬逼着导购员与顾客加微信,交朋友,挖空心思卖衣服,就这样,杨木又结识阿敏之流,不得不周旋其中。
这种状况下还谈梦想无疑荒诞可笑,可杨木就是不甘心。他咬着牙拼命学习店铺管理,学习服饰搭配,色彩搭配,期待自己能早点儿开家店。
世界无需再多留恋,直到遇到任青青,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像曙光,让杨木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杨木在被窝里倔强地吸饱一口气,充满自己的胸腔,再慢慢吐净,把脸贴在枕头上,用枕套吸干眼泪,才渐渐入睡。
眼看银行卡的余额就要归零,装修和即将到来的婚礼让杨木烦恼至极!
杨木学会了摔东西,这是很让自己舒服的发泄,不过只能摔塑料的,而且还得灰溜溜地捡回来。杨木又开始抽烟,可没抽几根就意识到这是花钱的营生,只好再次依依惜别。
除了透支身体在店里没日没夜地干活儿、应付女顾客的暧昧要求,杨木还要维持未婚妻超高的生活水准。任青青对饮食百般挑剔,除了天天吃进口水果和营养品,每次都直奔高档餐厅,点那些杨木听都没听说过的菜。
杨木看着她把冰草、芝麻菜、龙虾球蘸上油醋汁,用叉子卷呀卷,优雅地送进嘴巴,神户牛肉切成小块,再把香草橄榄油面包蘸上白松露奶油酱慢慢咀嚼咽下。她翘起小手指,捏着小汤匙的尾巴,喝一口芦笋培根汤,抛一个媚眼给杨木。
杨木打个寒颤,暗暗吞下口水,想象着这些食物的味道,也小口小口地嚼着摆在眼前的,餐馆里最廉价的一种牛排。他边吃还边计算,今天的这餐饭等于多少斤樱桃。
明子实在看不下去,劝杨木和任家摊牌,要么对方再出点钱装修,要么让任青青拿点私房钱,如果都不行,这个婚也别结了,孩子尽早打掉,大家一拍两散。可杨木却坚决不肯。
因为杨木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一直瞒着任青青,面对已经怒气冲冲的任家,实在不能说出口。
杨木每次流泪都为了自己的家——母亲瘫痪几年又得了癌症,一路走来,只有娘儿俩相依为命。父亲嘛,就当世界上没这个人!
杨木总是抱怨自己的名字起得不好,父母取个三个字的会累死吗?杨木,杨木,写起来头重脚轻,一不留神就会大头朝下,摔个鼻
青脸肿!难怪我的运气这么差,日子过得这么苦!
杨木尤其爱在给邵风华换尿片子的时候抱怨,为了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妈妈,杨木把她带在身边,就安置在出租屋的另外一间。平时除了社区义工偶尔上门聊天搭把手,杨木一个人要照顾她的全部生活起居。
每次从名字开始就没完没了,杨木越说越气,一手扶着邵风华僵硬的身体,一手抹着她身子下面的大便。邵风华咬着牙关忍着眼泪,一声也不敢吭。
只有她知道儿子的心结——名字是父亲起的,杨木把对父亲的抱怨发泄在自己的名字上,个中苦涩一言难尽。
邵风华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加怨恨,甚至恨到骨头缝里!
当年那个男人一走了之,是死是活没有音讯,所以杨木整天吵闹着要改姓、改名,邵风华真是左右为难。
按理说杨家三代单传,怎么也要留个根,但是这家的家风实在不好,杨木的爷爷就是突然失踪,丢下孤儿寡母,最后四个孩子只活了一个。邵风华跟了杨诺几年也没看到他上坟,缺德缺得祖坟都没有!
活该!邵风华心里暗骂,眼睛又不免湿润起来。
到了邵风华的屁股底下长出一层新的褥疮时,杨木就要结婚了。邵风华从窗口看到儿子陪着任青青经过,见这女孩儿肚子已经斗
大,也默默欢喜。亲家来破口大骂的时候她听得真切,却也只有垂泪的份儿。等杨木换完尿片子,邵风华摸索出一个存折,儿子,这是我全部的钱,你都拿去吧。
手握存折,看着少得可怜的数字,杨木欲哭无泪,春姐的话就在耳边萦绕,你以为你是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没钱的穷小子怎么娶富家女?给人家提鞋拎包,当个小白脸就是你的命,你要认命!
杨木自知,任家要的彩礼、装修钱和婚礼的费用完全没有着落,眼前的存折无异于杯水车薪。这几年自己没攒下钱,妈妈病了之后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刚还了一部分,她的癌症手术治疗又是一大笔开销,现在每个月还得打针吃药。
钱!钱!钱!你们究竟在哪里?
杨木揪着自己头发,用力抠着脑门,真切地体会着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他吃不下睡不好,走路的时候皮肤都在微微发麻,身上不时渗出细密的冷汗。每天夜里,杨木都能梦到自己在各种场合捡钱,有时候在雾蒙蒙的海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的海水里捞钱,有时候跟着送葬的灵车,手里捡起的纸钱飘乎乎地变成一沓沓百元大钞。
杨木甚至后悔平时不多巴结一下店里的女顾客,少顾及一些男子汉的尊严。
任青青肚里的孩子还要不要?这个婚结不结?不结婚的话,任家那边怎么交代?结婚的话,钱到哪里搞?去偷,还是去抢?去抢银行还是抢妇女?抢劫的时候带手枪还是带刀,要不要蒙面?枪到哪里弄,刀到哪里买?蒙面还能不能看到路?用丝袜还是头套?……
这些问题鬼魅一样纠缠着二十出头的杨木,让他每日如油锅沿儿上的小鼠。
正当杨木为了残酷的现实而苦恼时,该来的还是来了。
大餐之后杨木把任青青送回家,怀孕期间她还是由娘家照顾,杨木没意见,也不敢提意见,因为自己的确没法儿提供让未婚妻满意的生活环境。在任家独栋别墅豪华的门口,两人蜻蜓点水般啄一下脸颊,任青青闪身回到自家皇宫。
夜风习习,周遭幽静,空气中花香浓郁,形单影只的杨木如释重负,卸下“妻儿”的包袱,暂时轻松下来。看天边,还有一丝稀薄的云彩,月儿也爬上树梢——正是彩云追月的难得美景。
杨木压根儿不想回到出租屋那个所谓的“家”,恍惚间甚至就想这样一直晃到天边。小路一转弯,忽遇一位老奶奶坐在路边,只见她穿戴齐整,面色也不错,就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花丛。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谁家的老人还在外面?
杨木心生怜悯,来到老人身边,轻轻蹲下,口里柔柔地问道:“奶奶,这么晚了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看猫儿打架呢!”
老人口齿伶俐,中气尚足,咧嘴一笑露出净白的假牙,手指径直指向那边。杨木顺着一看,果然有两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猫,撅着小屁股,正呼噜噜地啃从垃圾箱里叼出来的骨头。它们不时用小爪子扑倒同伴,样子呆萌滑稽。
杨木也被吸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又问老人,家在哪里?“家?”疑惑爬上老奶奶的脸,她琢磨半晌,“我不知道啊……”杨木确定自己碰到走失老人了,只好握住她的手,耐心哄道:“奶奶,您认真想想,您家人叫什么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