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是,不能,跟你,走啊。”
月像是想起什么,惊喜地说。
或者挑眉,“怎么,你还想耍赖?”
月愣了一下,这怎么就变成自己耍赖了,难道不该是自己被骗了吗?她摇头说:“我是,城南,的,桂树,不能,离开,黑石,城,的。”
或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她自信地扬起下巴,“没事的,我有办法。”
月心里有些难受,她本意上是不想跟或者走的,听到说有办法,自然不开心,“什么,办法?”
或者伸手虚握,像是抓住什么,她眯起眼睛,定定地说:“只要将桂树连根拔走,就可以了。”
月听见这,脸一下子吓白了,直晃脑袋,中短的黑发飘个不停,“不可,以,不可,以,我会,死的。”她可怜地哀求道:“你把,桂树,拔了,我会,死的。”
或者俯身,“怎么会呢,我拔了那么多树,可没有一棵树死哦。”
月大惊,瞪着眼说:“你还,拔了,很多!”她双手护在胸前,一脸警惕和害怕,“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或者笑着说:“我的目的很简单啊,就是把你带走。”
月难以置信地问:“难道,你,不是,来吃,火锅,的?”
或者一手按在月的脑袋上,温柔地说:“傻孩子,我是来接你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和你说那么多。”
月退缩了,她不断地,小幅度地摇头,往后一步步退去,在雪地上踩出凌乱的脚印,“我,不要,离开,这里。”
或者反而不再逼迫她,而是轻声细语地说:“可是,你知道吗,你留在这里会给他们带来灾难。”
月顿住了,“为,什么?”
或者迈出一步,靠近去,“我说过,你是月亮上的月桂,不止是城南的桂花树。不久后,天地变化时,你将重生蜕变,化身月桂,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蜂拥而至,渴盼着能夺得你的花瓣,以此承由大道。”
月低下头,“我,听,不懂。”
或者笑了笑,“没关系,这对你来说的确难以接受。不过,你要看看你变成月桂后的模样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月蹙着眉,在纠结中,她选择了看,“看,看吧。”
或者走上前去,食指扬起,轻轻点在月的眉心,一道流彩窜进她的意识。
恍然间,她的意识被抽动,被牵引,像是惊涛骇浪掠过,猛地一阵冲击过后,又如溪流潺潺,温和宁静。月的视线里涌出柔和的光,与其说是光,那更像是某种结晶交织时闪烁的莹彩。然后,她看到许多道莹彩开始闪烁,在视野中的各个位置闪烁,像是漫天星辰涌入大河之中,直到某一刻,皎洁的光在每一个莹彩闪烁的地方爆炸开来,将整片夜空点亮。然后,她看到,一轮皎月冉冉升起。
皎月之下,立着一棵庞大且美丽的桂树。桂树正开着花,花有万千,好看且繁。
这一刻月愣住了,不是因为被这棵桂树的庞大惊颤,也是因其梦幻般美丽而惊艳,而是桂树的位置——
这棵桂树就立在黑石城城南那个巷口,那是她所呆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所见的桂树十分蛮横地挤开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庞大的树干从城南一直蔓延到黑石城以南的沉桥江,甚至直接将沉桥江横断分流。而桂树那庞大的更系更是将黑石城整个城池所处的叠云国南边疆板块抬高了足足三千丈。
也就是说,现在不是桂树长在黑石城里面,而是黑石城挂在月桂上。
然后,她看到数不清的飞禽走兽、法宝飞艇朝这里涌来,一批接着一批,从四面八方,将这里围了一圈又一圈。她看到,它们、他们的眼里满是惊颤、兴奋、渴望、炙热,甚至是贪婪。
它们、他们冲了过去,冲向那绽放辉芒的月桂,然后便是鲜血、肢体、尸块、血肉模糊、人间地狱。月桂依旧是美丽的,是一尘不染的,虽然它的脚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月微微张着嘴,呆滞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发生在自己的面前。直到,这一切的景象消失在意识的尽头。
冰天雪地里,月第一次感觉到冷。她缩着手,弓着腰,本能地干呕起来,那看到的一切让她头晕目眩。与人相处,她学会的是做人,而不是做一棵树。
.或者背着手,没有去安抚她,而是耐心地等她缓过神来。
月痛苦地蹲在雪地上,蜷缩着身子,呆呆地问:“那棵,大树,真的,是我,吗?”
“是你。”
“那,一切,都是,我,带来,的吗?”
或者摇头,“你是月桂,本该守着月亮,照顾大地,出现在这里,是一件错误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是你的错。”
月抬起头,望着那片被或者的剑气劈开的晴空,“我,本该,在,月亮,上啊。”
“是的。”
“可,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月望向或者,瞳孔颤抖着。
或者轻抚她的脸庞,给予她一丝温暖,“许久许久之前,照看你的人出了点事,然后你就被人从月亮上偷偷搬了下来,他们以为,把你搬到大地上,就可以留住一些东西。”
“照顾,我,的人,是谁?”
或者笑着说:“是一个安静温柔的人,她叫月神。”
“月神?”
“是的,月神,月亮上的神明。”
“她在,哪里?”
或者说:“她在未来。”
“未来?”
或者轻快地笑了笑,“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她,她还没出现呢。”
月敲了敲脑袋,“可是,你说,她,以前,照顾,着我,为,什么,又,没有,她呢?”
“这可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哦,你跟着我后,我会慢慢地告诉你。”
月蹙起眉,显得弱小无力,“真的,只能,跟你,走吗?”
或者摇头,“你也可以等到时候苏醒了,自己离开。”
“苏醒,就会,看到,刚才,看到,的吗?”
或者微叹一口气,说:“这是必然的。”
月沉默了,现在的她,并不想离开这里,但也不想带来灾难。如果说,月桂本是守望人间的神树,带来灾难的话,岂不是失责了?
或者牵起她的手,朝火锅店里走去,“没事的,慢慢想,时间还多。”
月无神地看着或者牵住自己的手,显得没精打采。之后,在等待的过程中,她没再说一句话,默默地低着头。
或者也没再和她说话,而是单手抵在旁边桌子上,撑着下巴,张望远方。
过了一会儿,李四端着铜炉锅底到了前店来,刚进来便看到了坐在或者旁边的月。他顿了一下,倒不是奇怪月又来了,因为她实在是来太多次了,是常客。见着月与或者之间的距离,他颇有些疑惑,心想,以前可是从来没看过这小姑娘跟别人靠这么近啊,难不成,她们本是熟识?
“火锅好了。”李四轻呼一声,然后端着锅走过去。
月受到惊吓,缩到或者肩头,她这才想起,自己来到店里后,还没和李四说自己也要吃。
或者一下子洞穿月的念头,笑着说:“火锅不是一个人享受的美食,你和我一桌吧。”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都说了那么多话了,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这对月来说,是一个遥远词。她并不向往,但也不讨厌。她小声问:“你,会不,会,又是,在,骗我?”
或者哈哈大笑,“我行走天下这么多年,可没有说过一句谎话。”
“真的?”月对此抱着极大的怀疑。
或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善意的谎言不算。”
月神情警惕起来。
李四将锅放好后,插话问:“你们认识?”他第一次见月说这么多话,颇有些好奇。
月说:“不,认识。”
李四点点头,“哦。”他不知道月的口癖问题,下意识地判定为“认识”。
或者笑着说:“李老板,上菜吧。”
“好嘞。”李四应着,赶着步伐朝伙房去。
李四走后,月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或者。或者的或,或者的者。”
月听着这样的介绍,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人,真是,好,奇怪,哦。”
或者也跟着一本正经地说:“我,哪里,奇怪,啦!”
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瞪着眼说:“为,什么,学我,说话。”
“我才,没有,学你,说话,呢。”
“你,明明,就有!”
“怎么,可能,你,肯定,是,听,错了。”
月急了,她知道自己说话很奇怪,所以就基本上不说话。或者这么学她说话,简直是在给她心里扎刀子。
“你,就有!”
“我没,有。”
月长着一副十五岁的样子,却操着孩子般的心,实在是和或者这样的人说不过,就别过头去,惨兮兮地嘀咕:“你,只会,欺负,我。等我,以后,说话,不,奇怪,了,再,跟你,争论。”
或者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翻。她笑得有多没心没肺,月心里就有多大的阴影。
毫无疑问,这将是月无法忘怀的一天。
等到菜上来后,两人都闭上了嘴,沉浸在熟悉的、怀念的味道当中。
一直到天亮遍了,街道上人来人往了,才吃饱喝足。
同李四作别后,或者和月同行了一段路。路上,她们都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城南的巷口,月停下脚步,说:“我,到了。”
或者朝巷口看去,那里是一棵叶子掉光了的桂树,不高不矮,不粗不细,也不好看,枝干生得也不多,实在不是驻足欣赏或者孩童攀登的好选,甚至可以说是凄凉兮兮。在众多的行道树当中,毫无疑问,这棵没有桂树模样的桂树是最不起眼的。
“我是,这棵,桂树,的,灵性,所化。”
“这棵树,多久没有开过花了?”
月转目想了想,“从来,没有,开过,花。”
“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月又想了想,说:“那天,有,一个,短,头发,的,男人,路过,我就,醒了。他,离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他说‘长在,这里,可惜,了’。”她反应过来,然后问:“可惜,是不,是在,说我?”
或者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或者说弹了弹她的脑门:“我笑啊,你真可爱。”
说罢,她转身迈步边走,扬起手,背着月说:“天黑前,我会来这里找你,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月望着或者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最后,神情纠结地隐入桂树。
……
或者和路上的行人一样,慢慢地走着,并未使什么神通,一步一步,一点也不着急。她的目光游离在周围的每一样景物上,酒楼、青楼、古塔、店铺、行道树、排水沟、雪中野草、宅院、大门前的石狮子……每一样每一样都不错过。某一刻,她在一家客栈前停了停,看着客栈挂着的“又来客栈”,她的眼睛虚了虚,直到里面的小二瞅见了,然后出来问她要住店吗?她才摇着头离开。
一直从城南走到城北,顺着大道上去后,在城北的某一处,她顺身走进一个小巷子,很窄,大概只能容许两个人并行。
这个天气里,巷子只有她一个人。
顺着巷子,走到某一处后,她停了下来。这里的一面墙被开了个小窗口,窗口上面挂着小招牌,写着歪曲的几个字——“施家烧鸡”。
木窗半掩着,她顺着开口看进去,然后敲了敲木窗朝里面问:“老板,有烧鸡吗?”
里面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他大概是耳朵不灵光,或者第二次喊起的时候才回道:“天早,还没做哩,你等下再来。”
“打扰了。”
或者顺着原路出去,边走边嘀咕:“可惜了。”
重新回到大道后,她稍微加快了步伐,在一侧折身进入梧桐街。
在一棵同样没有叶子的梧桐树前,她稍稍驻足了,眯起眼感受,像是在感受风雪,也像是在捕捉留存于这里的气息,片刻之后,她笑着自语:“梧桐街很长,梧桐树很老。”
笑过之后,眼中便涌起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悲。
叹息一声,继续前进。
在一处,她踏上一条曲径,曲径通幽。
通幽处,是三味书屋。
在曲径上,往内侧望去,是一片竹林。现在的天里,大雪压竹,竹林看上去便昏暗不少,她极目望去,视线穿透一切阻隔,直到在一个地洞里看到黑白相间的兽,然后走到三味书屋的门前,敲响了门。她知道,里面有人,所以选择敲门。
一会儿后,传来声音:“来了。”
书屋里,白薇将又娘从怀里赶下去,然后披上雪披,越过院子,打开前门。看到来者后,她问:“有事吗?”
或者眼中闪过异彩,笑着说:“找叶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