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昊在这一点上倒是没骗人。
飞羽阁堪比武周时代的洛阳天堂,是京城最高的建筑,极目远眺,尤似万里冰封尽收眼底。
林青青踏入飞羽阁顶层,望着光洁无一物的地板,疑惑地看向殷昊。
“先帝留下的残局在何处?”
飞羽阁内未摆放棋具,也无棋盘,连坐的位置都没有,只有一扇高大的青铜门突兀地立在阁楼中央。
“陛下莫急。”殷昊拍了拍手,青铜大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一阵磅礴的钟声,响彻云霄。
侍卫拉开青铜大门,露出门内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张巨大的青铜棋盘。
纷杂的棋子零零散散地落于棋盘上,毫无规律可言。青铜棋子数量之多难以清算,零星的银白棋子分散式微,不成气候。
若是围棋,银白一方棋子失去所有的气,成为死棋,不该存于棋盘上。
可若不是围棋,那会是什么?宣国还流行过其他两色棋?林青青抬手拂过两色棋子,两世记忆,也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棋局。
“此非弈棋。”殷昊道,“不知陛下可有看出先帝深意。”
林青青摇首:“绝艺如父皇这般的,天下少有。”
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靖宣帝称不上是明君,不懂政局变化,制衡之术一塌糊涂,但于弈棋一道却有着出神入化的本领,当世棋王对上靖宣帝,也因棋差一招而落败。
靖宣帝最后几年常常执棋,林夜然被指婚之时,大闹掀翻靖宣帝的棋盘,当时棋盘上的,便是青铜银白二子。
靖宣帝气得咯血,缓了一夜,次日又耐下性子与林夜然说话。
“文人墨客素来执黑白二子,以鹊鸟、鸿雁命名,而此棋盘布的是王侯将相手中的子。青铜之于兵马,银白之于统帅,此乃鬼阵,破局而出,能解万千乱象。”
“方子衿、殷昊,乃至众生,皆为局中棋子,朕不会害你,你有何好恼的。”靖宣帝捡起银白棋子,轻放在林夜然手心。
“引如征鸿赴沼,布若群鹊依枝。你是君,亦是统帅,无退后可言。他日你想明白朕的话,便亲赴睿亲王府,替父皇解一局乱象。”
“父皇这一生对不起先祖、对不起天下、对不起挚爱,耗尽一生,只下了这一盘棋。夜然,记住,方子衿是能让假眼做活的关键一子,切不可弃。”
靖宣帝说的乱象,莫非是这一盘乱棋?
林夜然也来过睿亲王府几次,迷迷糊糊地来,迷迷糊糊而归,到死都不知道靖宣帝说的是一盘棋。
林青青心下喟然。
若不是殷昊主动提起,谁能想到靖宣帝是要人来睿亲王府下棋。
不,不对,她烂棋的名声在外,若非经历铜雀台、千阳、宜城之行,殷昊怎么也不可能邀请她来观棋。
她做那些事情的关键,还真是和方子衿有关。
只要她用了方子衿,便不可能风平浪静、毫无作为,必然会引起殷昊注意,引申出靖宣帝留在飞羽阁的残局。
林青青握了握僵硬的手指,靖宣帝……这哪是不通帝王之术,继承了太.祖的绝顶聪颖,也继承了太.祖不按常理出牌的个性。
太.祖分开龙凤佩和天罗令,便表明了态度:他希望坐在宣国皇位上的,是一位有能力的帝王。
父子一个模样。
“看不懂便看不懂,陛下有何不敢承认的。”宁轩脸色跟冰坨似的,皮笑肉不笑地哼哼,“在太学时,陛下赢不了棋便插科打诨。若是陛下能靠蒙混,破了先帝的残局,那才叫厉害。”
“你来?”林青青抬了抬手。
宁轩冷笑一声,“有何不敢,棋子呢?”
殷昊:“没有棋子。”
宁轩:“……没有子,如何下棋?”
殷昊懒得搭理他。
萧殷褔抓紧轮椅扶手,“叔父,先帝可有说过解题方式?”
殷昊:“不曾。”
“但棋子是活动的,推了两枚青铜子,便再难进退半分,所有棋子已经卡死。”林青青方才试过,的确移不动,棋子死死固定在棋盘上。
她看不出门道,把视线转向方子衿,少年眼眸随着棋子排布方位转动,半晌没有说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他走了两步,贴着林青青站在一处,按住林青青摸过的一颗青铜子。
旁人瞧不清楚情况,站在他身旁的林青青却看得清清楚楚,少年手掌遮挡住的一枚银白子,动了一下。
方子衿的手指越来越快,如同划开波浪般打乱棋局,林青青意外地挑了一下眉梢。
实际上,他每次只推动了一枚青铜子,其他棋子在手指遮挡掩饰下自发移动,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奥妙。
不出一刻,所有棋子呈现出一种特殊的规律。
靖宣帝这盘棋真如他所言,只有方子衿可解?
林青青担忧靖宣帝真留下什么绝招,殷昊就在身旁,这盘棋局解开,也避不开殷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