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若昏昏沉沉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好像有哪里搞错了。
过去二十一世纪的观念始终影响着她,以至于她无法认识到一点——也是罗莎琳教授早就说过的一点,什么是神?
对于她所在的年代来说,全知全能——即为神。然而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来看的话,神如果要存在于现实的维度,会出现很大纰漏。如同那个经典的悖论——神能够创造一块自己举不起来的石头吗?
如果答案是可以,那么神就不是全能的,因为世上有一块石头他始终举不起来;如果答案是不可以,那么祂依然不是全能的,因为祂做不到这件事。
所以,正如同她那个年代的人类为“世界”一词划分了一个更加准确的名为“蓝星”的范围一样,所谓神,也被后来的人类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他们称呼这种存在为——特异型放射性精神体。
放射性?的确,她现在全身上下处在于近乎深陷辐射中的痛苦一样,她感觉到自己的血肉精神似乎都能在那双金色的龙目之下土崩瓦解,渺小如她,什么也做不到。
勉强支起了精神力防护罩,在人类中已经是佼佼者的s级精神力在眼前的情形却只能起到心里安慰的作用。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面前出现的是只有精神力到达至高领域,也就是3s级别的情况下,才能开启的所谓精神领域,曾经自己和那架客运飞船被拖入的那个没有尽头的黑牢也正是那家伙的领域。
传说联邦总理的精神领域是智慧特化类型,开启时能够进行超越超级计算机模拟的完美推演计算,以此坐稳领袖地位。
而眼前的巨龙拥有的领域具有什么效果,她并不想猜想,也没有猜想的必要。
无论如何,在此之中,他就是彻头彻尾的神明。
徐思若无法抬头,但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就与她只有咫尺之遥。
“我说过,我只要求神者最珍贵之物。”他的声音并不是从口中发出的,而像是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脑子里的,与过去曾经遭受过的一样,让她升不起反抗的力量。
“对于你而言,你最珍贵的事物是什么,你觉得我能不能知道呢。”这像是一个疑问句,实际上却是在陈述,他看起来早有答案,也并不着急。
“从肉体层面来看,你并不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体。”这是实话,现在的遭遇对她来说不算天大的耻辱。如果他迂腐地觉得贞操是最珍贵的事物的话,倒是省了她的事。
“从精神层面来看,你其实也不那么热衷于爱情或是你心心念念所要拯救的家人朋友。”他似乎有些好奇“为什么?你实际上很从容,但不该是这样的,任何人面临你这种情况的时候,都会绝望。”
……不是不在意。徐思若感到额头上的冷汗正在往下滴,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只是因为,她知道一切可以重来。
身体受不可逆的伤也好,被强迫被侵犯也罢,只要随着代表这一场轮回的纸张掉落,随着她的生命终结,一切都可以重来。死去的家人朋友,也会在她睁开眼后像悲剧不曾发生一样活得好好的。
至于感情……她脑海中划过那个清冷蓝发少年的脸,心中有几丝抽痛,她垂下眼眸,没有与他对视。
那当然是极其美好,极其珍贵的感情,来到这里以后,一个看起冷漠无情的人对她如此上心,如此温和,何况他的能力又是那样出色,因此她的心能够感到悸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那仍旧不是她最珍贵的东西,她很确定。
……所以,他到底想要什么?
“抬头。”似乎不满她的畏畏缩缩,随着这声命令,少女就被迫遵守着声音抬起头来,又一次与那双冰冷的竖瞳对视。
“我明白了。”他突然说。
她竟然从这巨龙般的可怕精神体那里品出了一丝笑意,以亘古的杀气与血腥作为底色,他在过去,一定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家伙。
“我要夺走的,是你的尊严。”轻飘飘的话语却带着如同噩梦般的消息传递到她的意识之中,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极速下坠——
他猜中了。
他知道了。
她最为珍贵的东西,就是自己在这一轮又一轮的痛苦轮回之中还能够保持清醒的关键——即为她的自尊。徐思若始终记得她是一个不服输的人类,与她的前辈一样,拥有能够跨越星海,探索世界的潜力。
正如德拉科的第一条校训那样“征服自己,征服对手,征服你所见到的星空,征服你所未知的宇宙。”
面前的这条恶龙,不就是被她的先辈们所收服,留在了这里当一个漂亮的囚徒吗?想到这里,她的心中浮现出一丝讥讽。
无论是最开始措手不及的黑牢,被做成人偶的无力,还是上一次那种被当成异种母体的屈辱——她都始终怀抱着一种信念。
坚持下去,努力下去,你是一定可以做到的。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她不能够这么说服自己的话,精神一定会在看不见希望的痛苦轮回之中崩溃的。
但是,他竟然说要夺走她的尊严?
“你觉得,你可以干涉我的精神?”她有些冷硬地问了这样一句废话,随机好笑地想到——他应该是能做到的,否则也不敢自称神明。
对方没有回话,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也似乎是觉得她的质疑很无知。
“……那你就试试吧。”黑发少女平静地抬起头望向他,她单薄的身体赤裸,散落的长发包裹住了她雪白的上身,即便难以遮盖那些难堪痕迹,可依然衬托她像受难的女神。
此时此刻,她看起来一点毫不惊慌,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还处在对方的精神领域之中。这倒是让恶龙眯起了眼,意义不明地说“你觉得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她坦然地说“但你有一点不明白的是,尊严这种东西——并不是被夺走之后就会永远消失。”破产者会思虑东山再起,受害者会尽力思考维权,重病者也会在愈后努力新生。
“除非你杀死我,否则你永远无法真正得到它。”
除非你能够真正杀死我,让我彻底从这样的轮回中解脱,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但假如,他真的能做到,自己说不定还会感谢他。
徐思若已经发现了一件被自己忽略掉的事实,那就是每一次新的轮回里,她的精神对前一次遭受的悲惨遭遇都会刻意地抹除些许,这似乎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否则光是想起来被困在蜂巢不知多少年的折磨,自己就会崩溃。
这是一件好事,尽管那些痛苦回忆中也许存在的有用细节会被她忽略,但却大大保护了她的精神。
徐思若不畏惧的理由还有一个,来源于这具身体,来源于不知所踪的尤莉娅。她不曾丢失自尊,始终努力而艰难地活着,自己作为世界上的另一个她,一定也能够如此。
她绝不会彻底臣服于这种家伙。
“我不会杀你。”带着黏腻的音调此刻钻入了细白小巧的耳朵里,夹杂着些愉悦“我会让你心甘情愿,成为我的信徒。”
“不过在我原谅你的不敬之前,你还需要一些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