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让吴誓言一早就醒过来,他仍是在弟弟床上,吴开言侧对着他,蜷缩成一团,身上衣服皱巴巴的,肩头突出,吴誓言抬起手摸上去,轻轻在上面打圈。
房间是舒适的温度,触手是轻薄布料,带给他一种矛盾的柔软,就像他的弟弟,惹着他,就是个龇牙咧嘴,气势汹汹的小狼狗,但内里仍是心软和顺的小猫。
他稍稍凑近了在弟弟额头上印上一吻。
起床把门带上,洗漱一下便下楼跑步,然后买早餐回来。这习惯是从他假期开始后便坚持的,雷打不动。
一路上他都在想,今天一定是个新的开始,他们再也没办法退回到以前,两个人有了更实质的关系,越跑越有劲,有种振奋人心的力量在身体里晃荡,所有的美好期待都在眼前。
今天比平时结束得快,跑完他的既定路线还不到七点,他赶来买早餐,昨晚的粥肯定是不能喝了,吴誓言买了一大堆,弟弟爱吃不爱吃的都有。
拎满了两只手,他莫名有点兴奋,不知是运动后的多巴胺使然还是他有点忘乎所以,沉浸在自我畅享的爱情蓝图里。
没错,是爱情,他第一次正视这个词,他的爱情。
把东西换到单手,开门的动作都放轻了,他把早饭拿到厨房,怕吵醒了弟弟,来到妈妈卧室的卫生间冲了澡,这才来到弟弟卧室门前,门推开,满是喜悦的脸瞬间凝固住。
床上没有人,弟弟不在了。
推到一半的门用力甩开,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他抬手撑住,向房间里走去。
从门口到床脚短短几步路,他一下下走得格外沉重,兴奋了一早上的心情正在变味。
那些被爱情这两个字引申出来的甜蜜,热烈,激动正变得苦涩,失望,如同那锅没人动过的粥,经过了夏天一个晚上的发酵发酸变坏,掀开盖子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
吴誓言拉了拉摊开在床上的凉被,放到鼻尖轻嗅,上面还带着弟弟的味道,他的脸色和心情也跟这凉被一样,冰凉一片。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想着温言细语百般宠溺地哄着,得到了又妄想那扇大门终于打开,他可以牵着弟弟的手走进去,但是不行,总是事与愿违。
吴誓言坐在床边,膝盖上搭着那床薄被,发着呆,一股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袭来,一大早跑步后的疲惫在此刻冒头,瞬间就将他击垮了。
去哪了呢?是故意躲开他的吧?又去找那个同学了吗?他应该早就醒了,只是在等着自己离开。
他脑子里开始上演弟弟在他走后快速起来,洗漱换衣服又急匆匆跑出去的样子,他转头去看,桌子上弟弟的书包不见了,又神经地去拉衣柜门,里面没有动过的样子,连手机充电器都还插在床头,他肯定会回来,只是躲开了。
又一次躲开他。
吴誓言从昨晚持续到今早的欣喜消失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苍白冷然,眼里一片浓郁漆黑,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明明在窗明几净熟悉的家里,却比独自一人坐在墓地时还要幽寂。
吴誓言来到厨房,把买来的早餐连同昨晚那锅粥一起摆上餐桌,坐下来开始吃早饭。
小粥锅不大,盖子掀开着,任发酵的米粥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味,他专心地喝豆浆,香醇和腐坏混杂着,被他一齐吞下,仿若未觉。
吃好收拾完,吴誓言拿起手机拨弟弟的电话,意料之中的没人接,他想了想,拿好钥匙手机出了门。
他要去找人,吴开言从小就是个听话体贴的好孩子,他不会让家人担心,所以不会跑得让人找不到。
吴誓言骑着自行车先去商场给奶奶买了蛋糕,又骑到老城区,他不能打电话直接问,这样老人还以为他们怎么了,不让他们担心是他的底线。
爷爷奶奶都在家,但是却没有吴开言的影子,他没有来,吴誓言第一次心不在焉地敷衍了老人,奶奶要他留下来吃饭,问他吴开言怎么没来,他心里发苦,也想问一句为什么弟弟不来,为什么弟弟不能跟他同步,他随口编了瞎话,匆匆离开。
推着自行车走到看不到奶奶家那栋楼了,又打给刘同宇,刘同宇说正跟乐队在排练,余潇潇和李几忆都在,还邀请他们兄弟也过去。
吴誓言握着把手的手紧了紧,弟弟到底去了哪里?
他不知道还去哪里找,虽然他们在一个学校,但此刻想来,他并不熟悉弟弟的朋友圈,他自己的世界很大,但辐射出去的却很小,堪堪容纳那么几个人,尤其是最喜欢的人还天天在眼前,他的眼里更是看不到别人。
他还没有给外公打去电话,可他隐隐觉得这个电话打了也是落空,弟弟也不会去那的,他想躲开自己,就不会去这些熟悉的地方。
烈日当空,吴誓言就这么直直站在路边,手心里都是汗,连把手都握不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他却觉得心底发寒。
他回了家,躺在沙发上,任风扇呼呼地吹着,他知道应该干点别的,转移注意力,这没关系,弟弟那么大了,自己惹了他,他还在生气,不愿看到自己,这很正常,给他点时间。
他拿起书来看书,书面上的字搅成一团冲进他的眼里,他打开电影,每一个都那么难看,演的什么玩意。
吴誓言躺在沙发上,看着屋顶,电视声音调到最小,只有画面,风扇呼呼地吹着,他一点也不热,却满身焦躁,弟弟在哪里,他在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晚上还不回来怎么办
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躺在墓地里的爸爸是不是也是这个姿势,他们都没见过,等弟弟回来,可以跟他说说这个想法,聊起家人弟弟总不会不理的。
吴誓言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门响起的声音都让他恍惚了一下,随即一个挺身坐起来,张嘴就叫了出来:“开开”
陈筱茹吓了一跳,那声音实在不小,她还以为家里没人的,“哎呦吓死我了,你在家啊。”
她关上门,把钥匙扔在柜子上,那声音当啷一声,像个开关,让耸着上半身坐起来的吴誓言即刻松垮下来,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躺回去。。
陈筱茹走到沙发旁,俯视他,“怎么了?”
吴誓言视线茫然,缓缓摇了摇头,没说话。
陈筱茹走到卫生间去洗手,随口问他:“吃饭了没?”
忘了,可能吃了,吴誓言在心里回答妈妈。
陈筱茹走过来,坐在沙发上,抬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中暑了呀,怎么不开空调,热死了,有40度了吧。”
吴誓言没动,陈筱茹推了他一把,“傻了啊。”她拿过空调遥控器,嘴里说着:“我看啊你干脆报个旅游团出去玩玩吧,来个毕业旅行。”
空调声音响起,吴誓言突然觉得吵,妈妈在说话,电风扇在转动,空调启动的嗡嗡声,都不大,却一起涌来,好吵啊,他不想听,很烦,打扰了他的思绪,他明明只想要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人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妈妈,闭上眼睛。
陈筱茹看他一副抗拒的样子,“嘿”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我说真的儿子,不然你多无聊啊,吴开言去上补习班了,以后每天就剩你自己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起身的吴誓言抓住肩膀,一口苹果卡在喉咙,拍着胸口咳起来,吴誓言赶紧给妈妈拍着后背顺气,他跪坐起来,叫她:“妈,妈。”
陈筱茹咳得脸通红,把那口苹果吐到手里,扔到垃圾桶,气得她狠狠推了吴誓言一把,吴誓言一个不稳从沙发歪下去,他狼狈地爬起来,拿了水递给她,带着一种讨好的情态,蹲在妈妈脚下,仰着头看她。
“你有病啊,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咳咳”陈筱茹从他手里夺过水,喝了一口,长长出了口气,吴誓言抽了张纸递给她,换来妈妈一个大白眼。
“男孩子长大了真讨厌,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烦人了,一个一大早神经兮兮给我打电话问我补习班在哪里,不知道抽什么风,开始问他的时候不去,人家都上了一半了他又要去。”
她说着伸手在吴誓言脑门点了点,“还有你,整天在家里闷着,早说让你出去玩,真是服了你们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生气地站起来,没吃完的苹果也扔到垃圾桶里,吴誓言低下头,两手撑在脚背上:弟弟去了补习班。
他想起来刚放假的时候妈妈说过让弟弟去跟她同事家的孩子一起上补习班的事,当时弟弟一万个不情愿,自己还说会帮他补习,原来他宁愿去补习班也不愿在家里和自己待着。
陈筱茹打开冰箱,研究着晚上吃什么,头也不回地说:“吴誓言,你去买个西瓜吧。”
“妈,开开那个补习班在哪里?”吴誓言答非所问。
陈筱茹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吴誓言跪在沙发上,两手撑着靠背,不复刚刚那个颓丧挺尸的样子,目光如炬。
“你告诉我,我去接他。”
陈筱茹关上冰箱门,走到餐桌旁,和他隔着两米远,沉默了一瞬,她正色说道:“你不用接他,他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可以回来,你去买西瓜。”
吴誓言不为所动,他一贯聪慧,此刻却完全无视妈妈的态度,坚持着:“妈,你告诉我,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陈筱茹也突然上来倔劲,其实她知道,两个孩子,吴誓言最像她,虽然看上去温和有礼,却有股隐藏起来的执拗,不像她那么外露。
她想到什么,向他走过去,吴誓言迎着她,陈筱茹两手抱在胸前,眉头紧蹙,问他:“你们两个吵架了吗?他没告诉你要去上补习班吗?”
吴誓言嘴角不易察觉地动了动,摇摇头,说:“没有吵架,你告诉我吧。”
陈筱茹撇撇嘴,“你还是别去接他了,”她说着转身往房间走去,“吴誓言,听话,给自己找点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