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日工夫,又是见了府中众位管事娘子,又是处理了一档子妾室与小姑的纠葛,金秀玉从来不曾这般劳心过,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身子往那单翘头尾部上卷的贵妃榻上一倒,便动也不想再动了。
春云备了茶水点心在塌边的小几上,吩咐两个小丫头守着,自个儿拽了真儿出门,扯到无人角落里。
真儿甩了她的手,揉着腕子,蹙眉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春云瞪着眼睛,道:“真儿,你过去在老太太身边伺候,同青玉定然相熟。我倒要问你,那青玉是个什么意思?”
真儿一愣,道:“这是什么话?”
春云哼了一声,冷冷道:“莫当我是个傻的,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不是青玉同老太太嘀咕几句,老太太会同意让柳姑娘继续教导阿喜小姐?那柳姑娘出门时还特特地向青玉道谢,我瞧着,这青玉只怕是同我们少奶奶不相厚,否则怎的帮着那柳姑娘?”
她自觉察言观色,揪出了青玉这个隐藏的敌人。
真儿却冷冷一笑,道:“你把青玉瞧得也忒低了,你倒来说说,她为何要与少奶奶作对?又为何要与那一个卑微的侍妾相好?”
这却还不曾想到,春云脑中转了几转,说道:“依我看,她的心思也不难猜,无非是想攀上大少爷,也好做个人上人。”
真儿忍不住想扇她个大嘴巴子,乜斜着眼,冷冷道:“春云啊春云,你可真是自作聪明。”
“青玉当初八岁进府,大少爷做了多少年的家主,她便当了多少年的家。就是这柳姑娘没来之前,她同大少爷也是相厚的。她若是要做大少爷的屋里人,还用等到现在?更何况,她同大少爷的情谊,别说柳姑娘了,只怕是大少奶奶,现今也还比不上,她何必舍了自个儿的情分,要去攀那柳姑娘的交情?”
春云听的糊涂起来,皱眉道:“这,这倒也是……”
真儿又道:“不妨再叫你知道,青玉如今虚岁也有十九,比大少爷还长上一岁,寻常女子,早已出嫁,她至今仍待字闺中,不过是因为老太太舍不得,兼着家里内务离不得她,生生给拖累了。老太太不是没问过她的心思,她那时一番回答,我如今仍记得真真切切。”
春云立刻急道:“她怎么回答?”
“她说了,她虽是老太太跟前的贴心人,也不过是个奴才。但身为下贱,却也要做那清高的人,绝不做个爷儿们的妾。这府中满眼的人,她一个也不想嫁,只等着将来外头,有那家世清白的好男子,明媒正娶,便是吃糠咽菜,她也甘心。”
春云吃惊道:“果然宁做贫家妻,不做富家妾。她倒真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了。”
“你总算说句中听的话。”真儿笑了一笑,道,“当初老太太还问了,若是没个这样的男子来娶她,她当如何。青玉便说了,若是到了二十岁上还没有,她便绝了嫁人的心思,只守着老太太一辈子,老太太将来若是百年归去,她便绞了头发做姑子,给老太天念经,来生还得投胎做服侍她的人,以报今生的恩情。”
春云佩服道:“果然忠仆。”
真儿眼里露出崇敬,说道:“这事儿,满府上下都知晓,也就只有你这新来的丫头片子,敢这般揣度青玉的心思。好叫你再知道知道,老太太可是早早就许诺了青玉,将来她出阁,李家拨给她两个庄子做嫁妆,到时候还她户籍,当嫁小姐一般,风风光光送她出门。”
春云羡慕道:“老太太真个是菩萨心肠!”
真儿斜眼看她,冷笑道:“这会儿倒是羡慕起人家来,方才不是还怀疑她有着腌臜心思么?”
春云嘻嘻笑着,腻到她身上,说道:“姐姐知道我是个糊涂人,方才的话,只当我放屁。”
真儿作势拿帕子在脸前甩动,骂道:“果然好臭!”
春云涨红了脸,作势要打她,姐俩个闹做一团,又好了起来。
正打闹着,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两位姐姐叫我好找。”
真儿道:“可是大少奶奶有吩咐?”
小丫头摇头道:“大少奶奶不曾吩咐,只是奴婢瞧着不大好,自个儿来找姐姐们。”
春云吃惊道:“怎么不好?出了什么事?”
小丫头皱着小脸道:“奴婢也说不好,青玉姐姐一来,少奶奶便不好了,还是请两位姐姐赶快回去看看吧。”
春云一听跟青玉有关,又拿眼睛瞪着真儿。
真儿反瞪着她。
春云忙摆手道:“我如今可是佩服得紧,可不敢随意揣测她。咱们还是快去瞧瞧罢。”
两个人手拉手,跟着小丫头快步往上房走。
情形果然有些不好。
春云、真儿一进门,就见青玉站在屋子中央,少奶奶金秀玉坐在贵妃榻上,眼睛看着那桌子上,高高的一摞册子,直直地发愣,一张脸慢慢慢慢便皱成了苦瓜。
青玉说道:“少奶奶好没出息,这还不过是咱们府里的总账,那细账我还未曾搬来呢!”
金秀玉苦着脸道:“人人都道做了大少奶奶,那是享福的,却哪里知道,位高权也重,享福必先操劳。好姐姐,你这许多账目,我瞧着,头都晕了。”
青玉没好气道:“少奶奶却不想想,这些账目我往日可是每月都要打理一遍,每天都要登记查阅。如今既有少奶奶管家,少不得将账目也要交接过去。”
金秀玉抿着嘴,眼珠一转,道:“好青玉,我如今连人还没认全呢,这管账的事儿么,先不着急,咱们且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