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花厅。
李老夫人躺在贵妃榻上,真儿拿一只蒲团垫了膝盖,跪着替她捶腿;青玉坐在榻尾,替她修剪着指甲。三两个小丫鬟站在角落里候着。
窗上的湘妃竹帘卷得高高的,窗扉大敞着,一片光亮,可看见院子里一众丫鬟仆妇们,阴凉处做针线的,吃零嘴闲聊的,甩着团扇扑蝶的。花木繁盛,浓荫遍地,众人嬉闹着,也不觉得热,自有一份闲情逸致。
李老夫人眼睛微眯,似是快睡着了。
青玉用小剪子替她修剪完左手小指的指甲,开口说道:“明志院里,已经派匠人丈量了屋子,那家俱可道哪里订做的好呢?”
“嗯——”,李老夫人鼻间绵长悠扬地嗯了一声,慢慢撩开了眼皮,松懒懒道:“上次不是提到南边柳州的木活儿好么,拔步床也是有名儿的。整好慎哥儿下月去南边走货,就让他去采办。
青玉应下了,又道:“那么衣裳帐褥又到哪里置办?还有金银器皿并珠宝首饰等物?”
李老夫人没回答,只轻轻拍了拍真儿的头,问道:“真儿可有盘算?”
真儿张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眼珠提溜一转,笑答:“要说做衣裳帐褥的布料,还是云州最好,青玉姐姐不是最爱那云州的云茜纱么。那边的绣娘也好,做的衣裳样式都是极新颖别致的,咱们李家绣坊顶梁的几个绣娘就是从云州招来的。云州离咱们淮安也近,采买也方便。”
李老夫人目露赞许。
青玉也认同道:“这事儿却得让七奶奶派人去办,她是管绣坊的,最熟悉这些。”
李老夫人点头,叹道:“李家众多亲戚媳妇中,就数小七媳妇儿最能干,又是官家小姐出身,见识也高,她办事我放心。”
青玉点头,又问真儿道:“那么金银器皿还有珠宝首饰呢?”
真儿见老夫人和青玉都是有意考教她栽培她,自然也愿意表现,便继续说道:“说到珠宝首饰金银器皿并各种玩物,自然还是京城的最时新,又是宫里流出来的式样,最气派不过。京城的生意都是咱们家直接派掌柜打理着,大少爷最清楚了,只管让大少爷派人去办便是。”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倒也清楚。”
真儿嘻嘻笑着。
此时,青玉已替李老夫人修完了指甲,收了剪子,另到一个柜子前,取了一本册子,又取了一支笔。
这花厅里常做李老夫人、青玉以及府内各管事妈妈议事之用,文房四宝都是常备的,真儿伶俐,早已站起来磨好了墨。青玉拿笔蘸了墨,便在册子上记下了这三件事,并分派人手、预算开销等。
李老夫人从榻上坐起来,一个小丫鬟递上来一盏茶,她接过来手里端着,看着青玉道:“亏得有你,这家当的清楚明白。金家那孩子,脾性品貌都合我意,却不知当家的本事如何。”
青玉吹着纸上的墨迹,一面说道:“我瞧着,金姑娘是个聪慧的,只要老太太悉心调教,哪有学不会的理?”
“这倒也是。”李老夫人点着头。
真儿笑道:“不会当家倒不要紧,只消有一桩合老太太的心意便可。”
青玉和李老夫人,以及几个小丫鬟都拿眼睛看着她。
“只要过门后赶快给老太太生了白白胖胖的小曾孙,怕不比什么都强!”
一句话说的屋内众人都笑起来。
李老夫人拧了她一把,拿手指点着,说道:“你眼睛倒尖。金家那孩子臀部浑圆饱满,倒真像个能生的。”
真儿捂着嘴,几个小丫鬟也都窃笑着。
青玉合上册子,摇头道:“咱们家的门风便是老太太带坏了,当着小姑娘的面儿,什么都敢说!我劝呐,老太太还是快些收了笑容,大少爷的终身大事倒是定了,二少爷和三小姐也该操心起来。”
李老夫人不以为然道:“阿平阿喜年岁尚小,急什么。”
青玉不赞同地斜她一眼,说道:“看着小,也都十岁了呢。男孩儿学在外经营的本事,女孩儿学操持家务,不也得两三年?咱们家这两位小祖宗又是不服管教的跳脱性子,不得比别家孩子多花费时日么?”
她这么一说,李老夫人也正视起来。
青玉接着道:“阿平倒不急,只管等大少爷成了亲,亲自带在身边教导生意经便是。他平时跟着先生学课业,也是肯用功的,只要离了阿喜这个混世魔王,便是正经学生一个。”
“难的是阿喜!十岁大的女孩儿,整日价惹是生非,在家倒也罢了,自有咱们惯着,将来嫁了人,可就难说了。”
李老夫人越听越觉有理,忙问道:“依你看,阿喜要如何教导才是?”
青玉道:“不如先从学习女红开始,也好先收敛了她的性子。”
一说到女红,李老夫人和真儿都闭紧了嘴巴,互相看了看,又把目光一致对着青玉。
青玉素来精明的脸上,难得起了一丝尴尬,讪讪道:“我的女红,却也拿不出手。”
三人面面相觑,望望窗外,几个丫鬟仆妇正在院中做针线,但三人均知,其中各人手艺都马马虎虎,并无出挑之人。
难怪李家四季衣裳并汗巾帕子等物都是请裁缝来做,连个小小荷包也不例外,原来满府上下,竟找不出一个针线上的能手。这话说出去,谁能相信?
这古代女子,妇容尚在其次,妇工妇德最为紧要,即使金秀玉这般的异类,也知要学好女红方能在这时代生存。李家只因李老夫人开始,便养尊处优,当家治宅,却不拘小节,这风尚一传下来,带得满府丫鬟仆妇都不精于此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