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来化干瞪眼,哼了声,想要说纪隶什么,却又真的怕这孙子一气之下走了,但面子上挂不去,只得阴阳怪气的和陈嘉文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哼,人一老,就不中用,儿子不听话,孙子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看这把老骨头,直接死了干净!省的在这世上喘气,遭人嫌嘞!”
奶奶这时候拄着拐进来,一边颤颤巍巍的走,一边说道:“糊涂东西,都是要死的人了,天天给娃娃们找不痛快!”
喜儿和纪隶眼疾手快,一人扶住奶奶的左臂,一人拖住她的右臂和腰肢。
奶奶倒是很喜欢喜儿,也不管老爷子怎么说,抓着喜儿的手,慈爱道:“你可别理那个老东西,他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更讨人厌。要不是我瞎了眼,可没人愿意给他做媳妇。”
纪隶莞尔。
“有我在这儿一天,谁也别想欺负我孙媳妇!尤其是你这老东西!”奶奶坐到上位,抓着喜儿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说来也奇了,奶奶一来,爷爷就老实得很,也不作了,也不闹了。
奶奶看了一眼陈嘉文,又看了一眼喜儿,她拍了拍喜儿的手:“你就别理那老头,听奶奶的,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奶奶疼你,让那把老骨头自己气死得了,正好你们都在,万一他真的气死了,还省了你们从香城跑回来参加葬礼的时间!”
喜儿看着纪隶,纪隶的火气消散了个干净,坐在侧位,悠悠缓缓的喝茶,嘴角倩倩上扬,也不做声。
纪老爷子可气坏了:“老婆子!”
“咋!小点声!老婆子只是耳背,没聋呢!”
喜儿觉得有趣,又看爷爷气成那样,又不敢笑,只能乖巧的点头。
化爷爷不说话了,撅着个嘴,哼了声,把头扭过去。刚被孙子气了,现在又被老婆子教训了,一肚子委屈说不出口。
“嘉文啊!”
“诶!奶奶!”
“老头本来就糊涂,你再说几句不公道的,他更糊涂了。聪明得用在正道儿上!你来纪家,奶奶很欢迎,但奶奶老了,想看孙媳妇的日子不多了,喜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奶奶想和孙媳妇说说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多体恤我疼孙媳妇的心,知道不?”奶奶的语气很温和慈爱。
可有的时候,温和慈爱的话,也能让人尴尬地无地自处。
陈嘉文只能干笑。
奶奶拉着喜儿聊了很多体己话,完全没有把陈嘉文放在眼里,更没有把作精化爷放在眼里。
奶奶和喜儿聊得很愉快,纪隶在一旁安静喝茶,嘴角挂着笑意,最敬爱的奶奶爱着最喜欢的人,最喜欢的人敬爱着奶奶,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觉得幸福的画面。
说来奇了,这化爷爷满嘴礼教,看着不把女眷放在眼里,但对奶奶却老实巴交的。原本以为,这样一个老头,肯定不把作为女眷的奶奶放在眼里,奶奶肯定是在家受气的封建媳妇,谁知道,在奶奶面前的爷爷,反而是那个被压制的。
锣鼓敲响,祭礼的时辰到了。
奶奶抓着喜儿的手臂,让她搀扶着:“喜儿,陪奶奶去祭礼。”
“好。”喜儿很乖。
纪隶跟在奶奶和妻子的身后,仨人不管爷爷。爷爷抚着陈嘉文,也不理他们仨。
那场面,要多魔幻有多魔幻。
…………
祭礼流程很繁琐,先是在大院门口点燃鞭炮,通天的炮竹声让整个古镇都热闹了起来。一早准备好的贡品早就安置在了祠堂的祭祀桌案上,供奉食物、酒水、香烛、祭品(纸钱、纸黄金、衣物等),叔伯们在祠堂大院附近的水源处洒水,表示请祖先们来到这里,接受人们的供奉。
做完这些,一群纪家的男人乌泱泱的往几百米处的坟山上赶,要清理先祖墓地的杂草,烧香祷告。纪隶新婚,所以他必须要跪在祖宗坟前率先祷告。喜儿在宗祠陪着奶奶,女眷和老人不下坟地,倒不是封建糟粕,最近凤城雨季,泥地泥泞,上山下山不方便,男人们自行去,更稳妥。反正后面也是要拜祠堂灵位的,所以没差别。
奶奶也不让喜儿去。奶奶是这么说的:“那泥地里脏得很,到时候又是跪,又是拜,把我们家喜儿玉一样的宝贝,弄得脏兮兮的!脏兮兮的活儿让纪隶去就好啦!”
等纪隶和一群男人回来的时候,果然和奶奶说得一样,裤腿脚底都是泥,因为磕了头,头发上都带着泥条。
奶奶拉着喜儿打趣孙子,喜儿跟着奶奶一起笑。
纪隶平时衣冠楚楚的,哪有这么狼狈?
纪隶看喜儿偷笑,恶趣横生,摸了摸发丝上的泥巴,就往她脸上抹。
喜儿眉心一蹙,找帕子擦脸。
某无聊的人被奶奶用拐杖敲了屁股。
喜儿扶着一直笑。也就奶奶打纪隶,纪隶能笑得像孩子一样了。
然后就是净身沐浴焚香,进祠堂。纪隶牵着喜儿的手,跪在宗祠灵堂前的桌案底下的蒲团上,在众人的侧目下,向祖宗问好。大伯会用凤城话告诉祖宗,纪家第xx代三房长子纪隶携新妇周喜儿见祖。
然后纪隶要再次亲献祭品,还要给爷爷奶奶和身为族长的大伯奉茶。最后众人要向祖先表达敬意和感恩之情。敬奉完毕,鞠躬献礼,退出祭拜现场。
一系列流程下来,已经是正午十二点了。
祭祀结束后,就到了俗称的吃席环节,书称的陪祭。亲朋好友会一起吃饭,感谢祖先恩德,留连快乐温馨而有意义的时光。
他俩新婚,参加两次典礼,都让喜儿开了眼界。婚礼的庄重和祭祀的繁杂,让她对这个“婚姻”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感。她是纪隶的媳妇,纪隶是他的丈夫。族谱上纪隶名字的旁边,写上了她周喜儿的名字。
以后要是离婚了…
她突然不想想这件事……
古人注重仪式感,所以婚姻之礼乃是大事。
纪隶坐在她身边给她夹素菜,对她说:“你放心吃,我问了厨房,他们做饭用的是花生油,没让用猪油。”
“你们家好有仪式感…”她感慨道。
“得亏是在香城办的婚礼,要是回凤城,我们不折腾个三天三夜,这个婚怕是结不成的。”
周喜儿一生的热闹都给了纪隶。
…………
再要收拾碗碟,喜儿很自觉,既然是纪家的规矩,那她也不好成为特例,倒不是别的,只是想着不要给人说三道四让自己徒增吵闹,这些个婆子媳妇,本来就心思不正,一点地方不如他们的意,就要说三道四,反正也没几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一动手,纪隶就动手。
纪隶一动手,男人们脸色就不太好看。
爷爷本来就不太喜欢喜儿,这会子看自己孙子像个老婆奴一样,更不喜欢喜儿了。
奶奶直接拉着喜儿过来,让她陪着说话,对着众人,明目张胆的偏心:“我孙媳妇儿也就来这么两天,我要她陪我说话。”
老祖宗发话,谁敢不应。
那些女眷怕自己男人没了脸,也就不让纪隶动手。
纪隶就是要让别人知道,谁麻烦周喜儿,就是麻烦他,他不会忤逆这些既定规矩,却也不会让喜儿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本不该她做的义务。
就算是在周家,喜儿也没有做过这些事,凭什么到了纪家,她就要做这些连纪隶自己都不屑做的事呢?
这只是别人强加给周喜儿的要求,并非他对喜儿的要求。
日子,是他和周喜儿过,任何人都不配插手。
陈嘉文看着形式,赶忙揽活干,她手脚麻利,勤勤恳恳,媳妇婆子们对她赞不绝口。
纪来化更喜欢陈嘉文了,看周喜儿更不顺眼了。
喜儿则是对这个画面完全没感觉,只是觉得,陈嘉文真是个勤快的女人。
纪隶看了陈嘉文一眼,眼睛一黑,他一向不喜欢装模作样的人。
奶奶理都不理他们,扶着喜儿,让喜儿带她去午睡,留这众人看陈嘉文表演。
…………
奶奶和爷爷分开睡了很多年,一个人住,奶奶和她说,当年她生过一场病,怕把病气渡给爷爷,就自己一个人睡了,后来睡习惯了,也就再不和他一起了。
两老人要是遇到小病小痛,就请人来照顾,分房睡,两个老人都方便。
奶奶的床铺很大,可以睡三四个人,收拾得很干净,房间里没有那股子所谓的“老人味”,反而是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干净的味道,喜儿闻了觉得很安心。
奶奶拉着她和她一起午睡,奶奶和她说了很多纪隶和纪雍小时候在纪家老宅发生的事。
小学的暑假,纪隶哥会和纪雍一起回纪家住一段时间。他小时候和现在一点都不一样,很调皮!总是爬树,怎么也教不听,后来让纪雍才摔了腿,才再没有爬树,但其它调皮的活儿,一件也没少干。
夏天太阳落山时,总是偷偷带着纪雍和一帮小朋友去护城河边摸虾,游泳,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回来,经常被奶奶骂。
离谱的时候,还会带着一群孩子打架…
奶奶总是拿着竹条在后面追着两兄弟揍。
周喜儿觉得好有趣……
听着听着,喜儿就在奶奶怀里睡着了。
奶奶拿着蒲扇,轻轻的给孙媳妇扇风,凉凉的很舒服。
奶奶的皮肤凉凉的,依稀间,喜儿感觉到了妈妈的味道……
纪隶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媳妇在奶奶的怀里睡沉了,嘴角还挂着笑。
奶奶朝他“嘘”了一声,纪隶的看到这个画面,心软成泥。
小心翼翼地坐在奶奶的床沿边,奶奶摸了摸喜儿的头发,又摸了摸纪隶的头。
“这个孙媳妇啊!我很喜欢。”
纪隶笑得明媚。
“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至纯至善的孩子很难得,你要好好待她才是。”
纪隶看着周喜儿的睡颜,心里一酸,他倒是想把心都掏给她,可那个至纯至善的憨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媳妇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天注定好的,因果循环、轮回转世才能修得因缘关系,有些缘分强求不来,有些缘分悄然发生。当你媳妇的人,生来就是要当你媳妇的,这是命。”
纪隶的心安定了下来,“命”这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第一次觉得好有道理。
他亲了了一口奶奶的脸:“奶奶,我也要睡觉了~”
奶奶被孙子亲的哈哈笑,故作嫌弃的抹了抹脸。喜儿旁边还有一大片空位,纪隶也不管自己三十多岁了,像个孩子一样,脱了鞋,爬到奶奶床上,抱着喜儿,躺下来午睡。
纪隶动作的时候,奶奶还用蒲扇拍他:“轻点,别把你媳妇儿吵醒咯~”
奶奶笑得很慈爱,宠溺地看着孙子和孙媳妇,摇着蒲扇,给两小孩儿扇风。
夏日午后的炎热,都因这阵阵清风,尽数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