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泽双目赤红,脖颈间的血混着大红的外衣,衬得他艳丽无双又诡异至极,“他十一岁封我为王,十三岁给我机会广结群臣,我说我不想争,太子信吗?你信吗!”
范闲咬着牙默不作声,屋内落针可闻,直到李承泽感到颈间有水滴落,他意识到:范闲哭了。
李承泽轻抚范闲后背,“你不用伤心,为我而死的人,我托人日日祭拜,待我故去,恩怨勾销。”
这话像是踩了范闲尾巴,他猛地抬手掐住李承泽下巴,发狠亲上去,李承泽瞬间尝到血腥味,范闲这次学聪明了,将李承泽的双手禁锢在头顶,一路向下,含住了李承泽胸前一点,嘴下微微用力。
“嘶,范闲!”
“二皇子既然一心求死,还在意这些声名外物干什么,你还没娶妻吧,今日以天下为誓,以你我性命为媒,我便将自己许于二殿下,殿下敢娶吗?”
李承泽还红着眼,一滴泪顺着艳红的眼角滚落,滑进两人纠缠不清的青丝之间。
“范闲,我到底是看不懂你了。”
“既然殿下不想懂,那便别懂,好好受着就成。”
范闲一腔情谊,石破天惊,奈何有人装傻充愣不领情,将人一步一步逼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扯开碍人的红衣,在身下人苍白羸弱的胸前留下点点红梅。
“范…范闲…”李承泽挣不开桎梏又没法说服自己就此沉沦,心中情绪万千扯得人五脏剧痛。
庆帝略番试探,京都众人虎视眈眈,一响贪欢容易,长相厮守难如登天,自己烂命一条,难道为着那一丝相见如故,便能狠心扯着光风霁月的范闲一同坠入阿鼻地狱。
“范闲,你恶不恶心…我是个男人,小范大人有龙阳之好我可没有。”李承泽心尖滴血,一字一句亦将自己凌迟,情不知所起,于谁皆是不可说。
闻言范闲顿住了,灯火不时有燃烧声响起,窗外风卷着苍叶纠缠,嘲笑着不得善终的人啊。
“二殿下说的是,是臣逾矩,不知天高地厚了。”范闲踉跄起身,轻轻为李承泽整理好衣物,情之所致,转身间呕出一大口血,摇摇晃晃扶住桌椅。
李承泽压下颤抖的双手,克制住自己想冲过去的心,将喉间的酸涩和着苦涩咽下,声音沙哑:“让必安送范大人回宫,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好…好…”范闲不看李承泽,冷笑出声,“李承泽,你好狠的心,对自己都不肯放过一分一毫。”说罢踉跄着出了门。
待范闲出门,片刻,李承泽忽然哭了,他将头埋进臂弯,肩膀颤抖,却死死压抑着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他生来就是棋子,在这京都,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古身不由己,皇家亲缘,兄友弟恭,两情相悦,这些想来不过妄念,怎敢奢求。
范闲气急攻心加上重伤,回了宫便昏睡不醒…
王启年彻夜照顾范闲,瞧着那血迹斑斑的白衣,王启年便知道范闲去了那里,他是知晓范闲心思的,只叹一句造化弄人。
程。
“身体怎么样了?”
“儿臣已无碍。”
“那就好,不枉费范闲为你大废周章追回解药。”
范闲:“陛下,臣——”
“儿臣惶恐。但想来范闲也是为了庆国社稷稳固,为了陛下您。”李承泽打断范闲,弯下脊梁,颔首拱手。
天下人容得下一个清正廉明的小范大人,可朝堂上却容不下一个羽翼丰满的皇子和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子,若是这番情谊,能将两人拖入万劫不复,李承泽怎忍心看那般聪慧、不忍甘居人下的人,被折羽翼。
庆帝脸色稍缓,“你倒是会说话,起身吧,这般拘谨作何?”
“陛下教诲的是。”李承泽轻声应下,将青筋突出的手腕藏进衣袖。
范闲在一旁看着,五脏六腑被扯得生疼,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比痛恨这封建的时代,痛恨皇权至上的规则,生生折下人的傲骨,踩着你的尊严,叫人上报无门。
“范闲,觉得如何了?”庆帝掠过李承泽,行至榻前。
“臣已无碍,多谢陛下记挂。”
“既然如此,再休整两日便南下吧。”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皆是一惊,顿时各人心思各异。
“这怎可…范闲重伤未愈,南下之路危机重重,若是一时不查…”陈萍萍知道范闲内气不稳,顿时担忧出声。
庆帝眼神狠厉,“江南乃我大庆属地,重兵把守,怎会危机重重?听陈院长这意思,是有人要刺杀范闲?”
“臣…失言。”
“你觉得如何?”庆帝转向李承泽。
“陛下的意思就是大局。”李承泽语气不变,只是袖中的指尖不自觉陷入柔软的掌心,暴露了主人心中情绪。
“极好。”庆帝拍拍范闲,“好好休息。”说罢迈开大步出殿。
太子谨慎瞧着众人,末了与范闲假意寒暄几句,也走了。
“你怎么打算?”陈萍萍问范闲。
“还能如何打算,圣命难违,我总不能抗旨吧。”
陈萍萍瞧了李承泽一眼,轻轻叹息,推着轮椅出去。
顷刻,殿中只剩下范闲李承泽二人。
“你好好休息,我也…”
“过来。”范闲打断李承泽,轻轻唤他。
李承泽没动,南下收复三大坊意味着范闲与他彻底撕破脸皮,自此便是真正的尔虞我诈,他一时拿不准范闲到底想干什么,他心中欣赏爱慕范闲不错,可情爱在这千万人尸骨堆砌起的京都是在不够看。
这京中人人都咬着牙,吊着一口气活,他的情谊显得倒不是那般重要了。
“过来。”范闲再次出声,语气轻柔,似在唤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范闲怎能不懂李承泽心中所想,这人骨子里高傲不屈,肩上不知背负着多少人的命运,从没有放肆过,那怕一回,那怕情意深重,也肯将那真心血淋淋剜去。
范闲心口酸软刺痛,恨不得将人揉进怀里去。
李承泽终究拗不过范闲,缓缓走过去。
范闲伸手揽过对方的手,见李承泽手心已经鲜血淋漓,心下了然,“我就知道。”
范闲又心疼又无奈,翻出一旁的药膏,一点点擦涂。
药膏冰凉,惊得李承泽想收回手。
范闲以为对方怕疼,出声道:“忍着点。”
“这么点伤,不至于。”李承泽好笑。
“李承泽!”在李承泽这里,范闲时常有种有劲无处使的无奈感,你想把一点真心都捧到人家眼前,人家还嫌弃脏了手。
“小范大人别生气,今日顺着你就是了。”
范闲指尖温热,刺得人心里痒痒的,李承泽有那么一瞬间在想,就索性放肆一回又如何,就拖着范闲一同坠入万劫不复又如何,这念头一出便像血液般流遍人全身,烫得人坐立不安。
药膏随着体温消融,李承泽惊醒般抽回手,草草道谢后赶忙出去了。
范闲长叹一声躺倒,自言自语:“娘,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是不顾前路艰险,不至南墙心不死,还是安于现状,潦草余生。
也许在城墙外的碑文上,叶轻眉早已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京中不知从那起了传闻,说范闲是叶轻眉的孩子。
二皇子府上,李云睿摔了手中酒杯,“你说范闲是谁的儿子?”
李承泽撇过破碎一地的酒杯,声音不变,“陛下的。”
“我不在乎他是不是陛下的孩子,但是他竟然是叶轻眉的儿子,好…好…”
李云睿疯笑,眼中逐渐噙满眼泪,“我要他死。”
“姑姑打算怎么做?”
“养了明家这么久,也该物尽其用了,你去趟江南。”李云睿眼神空远,声音中恨意满盈,思绪早已回到那个血流成河的夜…
李承泽半蹲,捡起地上晶莹的碎片拿在手中把玩,淡淡道:“好。”
同父异母的兄弟,他竟然爱上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李承泽心中苦笑,将自己唾弃得一文不值。
第二日,范闲南下启程,众皇子及大臣来给范闲送行。
范闲一登船便瞧见李承泽,他一袭暗色繁缛藤黄长衫,独自于人群外,站在船头,遗世而独立,有风卷起他的衣袖,勾勒那人身形,顿时更显单薄。
这一幕刺疼了范闲,他深吸一口气,咽下喉间酸涩,快步走过去。
“这送别的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些。”
太子看见范闲上船,亲切迎上来,握住范闲手臂,“以咱们这关系,这都是应该的。”
“臣惶恐。”范闲手下用劲,推开太子的手附身行礼。
“多谢太子,也多谢几位殿下。”
一旁的三皇子见范闲行礼,扑通就跪下了,“老师的礼,我不敢受。”
李承泽在旁别轻哧一声,额间发丝随之而动。
范闲瞥见,无奈轻笑,对三皇子道:“别捣乱。”
他话锋一转,继续说,“正好趁着各位皇子都在,我也借这个机会,跟大家诉诉苦。”
太子:“诉苦?”
范闲转身向着范建行一礼,“各位也都知道,我自小在赣州长大,近来才到京都,虽说一直在范府上住着,却没入过范家祠堂,你说这像话吗?”
众人想起近来京中传闻,一时各怀鬼胎。
“父亲大人,待我从江南回来,怎么也该去祠堂磕个头,上柱香。”
大皇子缓缓开口:“想清楚,进了祠堂,入了族谱,你可就真信范了。”
“这话说的,臣本来就姓范。你说是吧?二殿下。”范闲声音不大不小,答了大皇子,没忍住提及二殿下。
李承泽抬头迎上众人注视的目光,端起酒杯走向范闲。
“既断后路,也换前尘,小范大人果真聪慧至极。”
“不及二殿下谋略深远。”范闲亦讥讽回去。
一旁的太子见二人不对付,假意讲和,“二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李承泽将酒杯递给范闲,“真心话,敬你。”
敬你此去平安,也不平安,敬你得偿所愿,也不得所求。
于心,我愿你一帆风顺,于理,我愿你步履艰难。
范闲想起上次与李承泽对饮,还是自己以为李承泽杀害金家父女,下药吓唬李承泽之时。
人家本来就心存死志,不论毒药与否他都会吃‘解药’,倒是自己自以为可以唬得住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