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家的架式,谁都懂了。
“投降毗夏?”司徒鹤冷笑一声,“它可太招人厌恨。你可知道,毗夏弱小时曾得过高浦的帮助,被外族欺侮时,高浦国还居中调停。可是等它羽翼丰满,为了芝麻大点儿的好处就去抱爻国大腿!受这种白眼狼招安,我等不齿!”
“再说,毗夏领主与我父有杀子之恨,那所谓‘招安信’写得冠冕堂皇但别别扭扭,怎可能真心诚意!”他又补一句,“毗夏要杀我,就是想让我父亲也尝尝丧子之痛。”
“父亲派我联络其他部族,结果中途遭遇毗夏伏击。我的队伍、我的人,毗夏都当我的面杀光了。”司徒鹤咬着牙叹息一声,“他们拿我威胁父亲,料想父亲还是不降,因此推我明午问斩。嘿嘿,昨晚的断头饭很丰盛哪,还有个大鸭腿,我全吃光了,一点儿都不亏。”
两人都笑了。
说到这里,他终于记起自己的问题:“对了贺兄,你怎么会来闪金平原?你的商会……”
“离开贝迦后,我就在刀锋港对面盘下一个群岛、建起一个商会。这回我也是来闪金做些买卖,恰好在琚城里瞧见了你的通缉令;对了,我们的商会还盘下你们领地的滚石谷矿区。”贺灵川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是生意伙伴,肯定要救啊。有了这份救命之恩,今后我们在这里做生意不就可以横着走了么?”
两人相顾莞尔——
司徒鹤也很清楚,好朋友在说笑:“理所当然,理所当然!”
“贺兄的风采,我在灵虚城就很仰慕。”当时贺灵川挟不老药案轰动全城,是出入灵虚太学的常客,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但今日一见,仿佛贺兄又不同了。”
当时的贺灵川风头正劲,潇洒倜傥,颇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架式。
今日的贺灵川,却内敛沉稳了许多。这种变化由内而外,只有他这种老朋友才能感受。
贺灵川笑了笑:“你也大不同了。”
从前的司徒鹤敏而好学,但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贺灵川总觉得他憋着一股子劲儿。
现在他明白了这股劲儿哪来的了。
这小子,也已经投身坚定的战斗之中。
“还是战场最磨练人啊。”司徒鹤下意识握紧拳头,结果碰到伤处,又痛得松开,“我在贝迦开了眼界、见了世面,想把所知所学都用回闪金平原。可是,贺兄,这真地好难啊。故国破灭、敌人阴狠,我们即便想独善其身,都是白日做梦!”
“这就叫树欲静而风不止,闪金平原多年来求不到一时的安宁,你可知道原因?”
“当然!”司徒鹤用力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两個字,“爻国!”
贺灵川看他一眼:“哦?怎么说?”
“我从前懵懂,只知闪金平原动荡不安是因为世仇累积、是因为资源争夺,是因为我们自己不争气;再反观爻国,唉,所有人都羡慕爻国,它在闪金平原是天府般的存在,百姓安乐、物产丰饶、军力强大,还能对我们颐指气使。”
“直到我去过贝迦,见过外面的世界,才意识到天下何等广袤,自己从前的眼界何等可笑!”司徒鹤下意识望向前线方向,“我们当作高山般仰望的爻国,明里暗里,一直用翻云覆雨的手段搅乱整片大陆!”
“他们的快乐幸福,都建立在我们的痛苦之上!”他恨恨道,“他们一百九十年的稳固统治,都建立在我们的分崩离析之上!”
贺灵川听了,半晌默然。
司徒鹤的答案,他并不意外。但他也不多言。
好一会儿,他才问司徒鹤:
“既然你们将闪金平原的不幸归咎于爻国,接下去打算怎办?”
“现在我们拿爻国也、也没办法。但是——”司徒鹤抿了抿唇,并不气馁,“我们可以着眼当下,打败毗夏!”
司徒家的燃眉之急,是毗夏的步步紧逼。
化解了这个危机,司徒家才有资格去谈“以后”。
若对其他外人,司徒鹤根本不会多说一字;但贺灵川是他从前旧识,又刚从毗夏人手里救下他,最重要的是,贺灵川的见识、心性和勇气,都得到了众多灵虚学子们的认可。
敢在贝迦追查不老药案、敢直接跳入灵虚城的权力漩涡、敢在线索直指青宫还勇猛无畏的人物,那是有多么公正坚定?
值得真诚结交!
这便是贺灵川从前在贝迦秉公义行事,而结下的善缘。
司徒鹤很是感慨:“最初离开闪金平原去贝迦时,其实我心茫然,虽有一点热血,却不知未来方向。”
贺灵川随口道:“伱在贝迦遇到了什么机缘?”
昔年钟胜光也是游学灵虚城、开阔见识之后,才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天宫惊变!”司徒鹤的眼里有光,“强大如天宫,都没保住摘星楼;强大如灵虚城,都没挡住雷擎巨兽的践踏——”
“这世上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仰天吐出一口气,“连当世强国贝迦都可以被撼动,区区爻国、区区毗夏,凭什么在闪金平原只手遮天?”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贺灵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说几个好字:“好汉子,好兄弟!”
心里有信念,眼里才有光。
贺灵川在他眼里看见了希望的光,也知道他知行合一,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司徒鹤那两根断指,就是给他自己明心见性盖下的印戳。
并且贺灵川从前也未意识到,大闹天宫的影响居然这样深远。
在他而言,他只是打破了墟山大阵、抢走妖仙遗蜕,又拿走了摘星楼里的钤灵宝盖,样样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