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看来也没听过几回书!”宇文远看了这四句,似乎是说让自己在这岭南之地谨小慎微一般,休要惹事生非,只有那绝境二字,看的有些警示之意,但这所用典故,都是有些离奇怪异,指着那信纸笑道:“孙膑乃是齐国人,说书先生说过多少次田忌赛马,这人怎么却说是巴蜀的,岂不是张冠李戴么?不过这马陵却是那个?倒是不曾听过!”
思玉知道宇文远虽是识字,也读过些书,但对这历史典故却是知之不多,便是有些晓得的,也不是从书上来,乃是从这临安酒馆茶肆之中说书先生口中得来的,如今这四句之中看似张冠李戴,但若是详循其意,不免教人不寒而栗,巴蜀孙膑之语,似乎说的是蜀中唐门。世人皆知孙膑当年被庞涓嫉恨,下牢入狱,斩去双腿,因此孙膑平生最恨之人便是庞涓,必欲置之于死地,也正是因此,史料所传都不曾载孙膑真名为何,都已其所受膑刑呼之为孙膑,如今唐门五老,有如一人,现下一人身死,便好似孙膑被人砍去双腿,其痛入骨,其恨刻心,剩下四老岂无复仇之意,此人传信中以孙膑做引,乃是要昭示剩下这唐门四老报复心思有如那岭南马陵更是有些触目惊心,马陵虽不在岭南,这其中意思却是要效仿当年庞涓被孙膑在马陵道所伏,兵败身死之事,这般深意不问可知,自是说唐门四老已至岭南,要在岭南路上拦截宇文远,以报唐怀德被杀之仇,让思玉如何不心惊?就是李徒郎同卢颖儿两人,也是看的脸色微变。反倒是那后两句有些告诫之语,又说这绝境有旧人,想必是一旦到了生死危急之时,还有人会出手相救,叫几人心里略微有些宁定。
“管他甚么孙膑霸王,咱们自走自路,难不成反倒折回去不成么?”宇文远倒是浑不在意一般,将那信纸折了几折,原样塞回信封之中。思玉几人虽是心中担忧,但也知如今事已至此,就算回头,也未必便能躲开唐门四老,再说这前来送信之人似乎也在暗中护着宇文远一般,想来就是到了危急之处,多少也有照应,现下最为紧要的,乃是赶至韶州,寻见迟老道和麴管家,以他两人本事,便是四老齐至,料来也不在话下,何况这岭南之地,麴管家身为麦氏双英之一,也是一呼百应的人,不比川蜀乃是唐门根基所在,四老也未必就敢在岭南之地跟麴管家撕破面皮。
“打一轮皂盖轻车,按天书把三军摆设……”几人离了那酒家,一路都是各想心事,思玉跟在宇文远身后,却听宇文远口中似吟似唱一般念念有词,停一会口中还“啷各啷各里,崩东呛,八大呛”尽是些戏台上的板眼腔调,再仔细听时,摇头晃脑却是一段唱词:“谁识俺这阵似长蛇?端的个旌旗掣电,鼓角生风,弓弯秋月,刀列寒冰。喊一声海沸山裂,管杀的他众儿郎不能相借。”思玉当初虽是在冷光楼胡闹过几时,却是甚少听戏,见宇文远唱的入神,不免轻轻催马跟了上去,看他到底唱的是个甚么戏,竟然如此入迷。
“这一折叫做庞涓夜走马陵道,也叫做减灶记,我在临安也是听过许多回的……”宇文远正唱的声情并茂,听着后面马蹄响,回头见思玉跟了上了,脸上却是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那四句诗中意思,照着我看,别人怕是给我备下两出戏来,那霸王甚么甚么的,只怕是除了这出马陵道,还有一出亡乌江,若是到了那时候,我倒要看看谁来演那分尸六将!”思玉原本以为宇文远并不知那四句诗中所藏意思,现下听来,非但全然知晓,甚或还比自己所知还多,这分尸六将,说的乃是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尸首被刘邦手下六将为抢功所分之事,心中不免一动,情知宇文远已知前途未卜,方才不愿意露出行迹来让自己太过担心罢了,当下忍住心中担忧,笑魇如花对着宇文远道:“那六将咱们不知道,不过当真到了那时候,这虞姬可得我来演罢!”
“我又不是楚霸王,要虞姬作甚么?”宇文远瞥了思玉一眼,似有几分不悦之意,自是因思玉这“虞姬”二字,乃是要跟他同生共死之意,依着宇文远心意,如今那凶犯只是冒着他名头行事,从未牵扯到思玉身上,因此就算对敌之时,但若思玉不强行拦阻,人家也未必就来和她为难,只是真到了那番时候,思玉倒比自己还来的焦急,因此故作不悦,乃是要她有些心冷罢了。思玉却是看着宇文远一脸冷漠之意,缓缓道:“你自不是楚霸王,可你是宇文远,是在临安城外甘愿以命换命的宇文远,是在浙西道上不惜自戕去求师父救我的那个宇文远,是不远千里万里,身入金宫,也要找到我的那个宇文远……”宇文远见思玉提起这些事来,也知她早已瞧破自己心思,心中也是暗叹,若是这儿女私情,自己这点心思,又岂是思玉看不出来的?
“哟哟哟,世上怎地有那么多宇文远?”宇文远同思玉两人正在沉默之时,卢颖儿陡然在后面嬉笑一声到,跟着便纵马而前,,贴在思玉身侧,眼神暧昧,一脸坏笑看着思玉,倒瞧的思玉颇为不好意思,李徒郎跟着上前来笑道:“颖儿莫闹”,这才看着宇文远道:“我方才跟颖儿妹子说了几句,颇为有些疑心那送信之人,不知宇文兄弟觉道那人会是谁来?”
“我觉得是有八九是个癞头和尚!”思玉见李徒郎问起此话,却是带着几分生气之意,自那日在海上,她便十分怀疑是自己师父所为,今日这书信又来的蹊跷,来人又不愿显露行迹,可看那四句诗中意思,显然是有暗中相随之意,普天之下,除了自己师父,还有谁对自己两人有这般心肠?
宇文远见思玉说出“癞头和尚”,也是一笑,此话若是自己,决然不敢说,但思玉在师父面前本就十分骄纵,癞和尚自己又是对这些礼节之事十分恬淡之人,因此思玉在师父跟前也向来有些肆无忌惮,但凡不十分过逾的,癞和尚尽都包容的下,他也曾怀疑如今这不愿显露行迹之人是自己师父,只是思来想去,依着种种迹象推来,又觉得不是,沉吟片刻道:“若论这四句诗,倒有几分师父他老人戏谑俚歌意思,可从这迹象上来看,莫要忘了那船上十几人的舌头!”
思玉听他提起此事,也是觉道跟癞和尚行事有些不符,癞和尚自投了自己师祖门下,多少也守几分释家戒律,若只是为惩戒,也必然是依着那些海贼以往罪行而来,所谓手伤人者折其手,那十几人却均都是被人割了舌头,只这份狠辣劲道,便不是癞和尚所能为,想了半晌道:“难不成是独孤先生?”
“独孤先生此时只怕都过那中都啦!”宇文远见思玉竟然提起独孤胜来,不觉却是一笑道:“咱们猜也无用,但此人必然是咱们相识之人,若当真是师父他老人家倒好了,咱们跟着师父一起亡命天下,倒也有个照应!”思玉深知宇文远对癞和尚十分眷恋,自余南山死后,癞和尚隐然已是慈父,口中却是笑道:“我才不要跟个癞头和尚一同亡命天涯嘞,成天住荒庙,吃冷肉,喝残酒,铺地盖天的……咦……不要不要!”自己说这癞和尚素来行径,不觉身上便似长了一身虱子一般,卢颖儿见思玉皱眉撇嘴,凑在旁边瞅了瞅思玉,又瞧了瞧宇文远笑道:“铺地盖天?好大的铺盖么!哈哈哈”思玉略一愣神,再看她脸上诡秘神色,便知这姑娘所说何意,连忙折转马头假装嗔怒道:“小浪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卢颖儿见思玉追来,也是赶忙纵马跳开,跟着便夹了一鞭,往前逃去。
宇文远同李徒郎见两女追逐而去,也是摇着头无奈笑了一笑,各自纵马跟上,一脸行了几日,路上并无甚么异样事情,几人心中原本戒备之心慢慢也就懈了,这一日在山道上,烈日如火,山路上虽是有树木遮住日光,却是一丝风也无,好似走在一口大蒸锅之中一般,思玉不免埋怨道:“这岭南好是好,只是这闷热实在有些厉害,比起临安来,几能蒸一锅肉馒头出来,也不知当年苏东坡如何便能不辞长作岭南人,难不成他竟不怕这闷热么?”宇文远也是热的脸上冒汗,头上冒火,就路边扯了几个棕树叶子分给几人,当做大蒲扇扇风取凉,这才稍觉凉快,正在用力挥动那树叶之时,走在前面的李徒郎陡然一扯缰绳,一脸戒备,轻声道:“前面草中好似有个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