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当下各自分头而行,虞允文带着癞和尚所给书信,径到县城之中,找到县衙,将书信投进,不过片刻功夫,就见县衙府门大开,县令带着几个从人一脸惶急跑了过来跪下道:“不知上差到此,下官有失迎迓,还望上差恕罪!”
“上差?!”
虞允文一愣,登时一阵懊悔,自己方才只顾着投书,却忘记看那书信之中究竟写了些甚么,此刻若是犹疑,恐怕被人看出马脚来,反为不妥。当下摆起架子道:“无妨,我微服来此,不曾遣人通报,你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头前带路罢!”那县令连连应声,站起身来,弯腰控背,一路恭敬将虞允文带到后堂,一桌酒菜早已备好,那县令挥手屏去从人,将虞允文让在上首,亲自执壶把盏,连敬三杯。虞允文不知那书信之中到底何事,也不好开口,只索板着脸连饮三杯,一句话也不说,只等这县令先开口。
“敢问上差!”那县令也是心中琢磨良久,见这个“上差”这般冷若冰霜,心里也是一阵打鼓,斟酌半天,这才小心翼翼问道:“往年这粮草之事,都是度支副使衙门定下时日,晓谕各处,然后派员巡查各地,不知上差为何突然巡视小县?还请上差告知一二……”
县令这一问,虞允文心中登时了然如明镜一般,心中暗笑这韩世忠果然带兵有年,深知利弊,看来这一纸书信乃是一纸公文,用以巡视各县粮草贮备实情,如今他虽隐居西湖,不参政事,但凭着朝中故旧,弄这一纸小小文书还不在话下。当下一脸肃穆道:“粮草乃是军国大事,如今外敌虎视,故土未复,两国陈兵边境,战端一触即发,万一有所动作,粮草上若是有差错,岂不贻误战机?”
“是、是、是”那县令赶紧满口应承道:“鄙县粮草均已造册,待上差用过酒饭,精神完足时便当呈上,公文中还言说,上差此番微服寻访,所有花费均由沿途府县支应,不知上差要在鄙县支应多少使用?还请上差示下,卑职好去准备!”
“这个么……”虞允文倒是有些作难,原来韩世忠这公文中竟然是如此安排,但这毕竟是国家费用,自己这般用了,只怕有些不妥,可若是不用,自己三人盘缠将尽,踌躇片刻道:“本官孤身一人,不用花费许多,二十两足矣!”
“二十两?”那县官倒是一愣,这个上差倒不狮子大开口,赶紧应承道:“请上差先用酒饭,程仪即刻奉上。”说着诺诺而退,不多时又转身进来,将两锭大银连同那纸书信一起放在桌上,虞允文也不理他,只管喝酒吃菜,这一路跟着癞和尚风餐露宿,这般稳当酒席,倒是不曾吃过,等到酒足饭饱,便将那两锭银子拢在袖中道:“本官既然微服巡查,若是歇在你这县衙之中只怕不便,本官自有宿处,你但准备好一应文册,等待本官歇息足了,再前来细细查勘便是了!”说罢便起身离去,这县令见他要走,也不知是不是要留上一留,又听“上差”说还要来细细查勘文册,倒是给自己留下一些时间,只好尾随其后,恭恭敬敬送出府衙,等这“上差”转过街角,这才赶紧回去召集人手,准备“文册”以备上差来查。
虞允文离了县衙,再也不敢在这县中停留,一路走,一路将那文书拿出来看了一遍,果然是度支司发下文书,持书之人在各府县都有查验之任,一应费用,全由各府县支应,下面印章赫然是度支副使大印,又另有密印在其上,登时身上出了一身冷汗,这若是被人拿住了,岂不是有个冒充官府的罪名,就算不死,也要流配千里之外。一路连忙赶到三人约定聚齐之地,打眼一望,却只有宇文远一人,正要开言询问,就见宇文远身后不远之处,一个僧人,打扮的整整齐齐,一派庄严肃穆模样,盘膝坐在那里,仔细一看,不是那癞和尚又是谁来?
“这是……?”虞允文指着癞和尚一脸不解,这一路惫懒放荡的和尚怎地换了性子?宇文远却看着他笑道:“我师父说,从今日起,要做几天正经和尚”
“正经和尚?”虞允文见惯了癞和尚往日模样,如今见他这般齐楚,也是忍住笑道:“敢问这位高僧法号如何称呼?”
癞和尚果然一脸庄重道:“贫僧法号了缘!”
“了缘?”虞允文思量了一下又道:“但不知高僧这法号何意?”
癞和尚仍是一本正经答到“了却尘缘,便是和尚,尘缘未了,便是秃驴!”
“哈哈哈”虞允文和宇文远都是大笑道:“那此时不知高僧是和尚还是秃驴?”
“做几日和尚罢”癞和尚到底露出往日那般随性来,看着虞允文道:“往日那般惫懒模样如今被人盯上,若还是那般秃驴样子,只怕这一路上是非太多。你凭着那书信,得了多少盘缠?”
虞允文见说起盘缠来,却拿出那封书信和银子来道:“韩元帅不是说此书信中都是他这一路的相识么?为何却是一封公文?方才若不是我拿了银子便走,一旦露了马脚,只怕此时已在牢狱中了!”
“牢狱?”癞和尚摆弄摆弄始终都带不正的僧帽道:“谁敢把你下大牢?韩老货多年不于外人来往,有个屁的相识在路上,这手段他也不是第一次弄了,就算你露出马脚,申呈上去,那文书中所言一毫不差,就连印章都是真的,你当那县官不去核对印信么?只怕还得依原放了你,你且放心拿银子,到时候韩老货自会补足,只算是他借用而已罢了!”说着将那两锭银子拿了过来,掂了一掂道:“二十两?这怎地够到华州么?你这一封书信下的也太轻贱些了”
虞允文却连连摆手道:“尽自够了,襄阳夔州两处,我都有相识在彼,到时候借用些在上路不迟!只是不知大和尚要走襄阳还是夔州?”
“襄阳,自然是襄阳!”癞和尚即刻接到。
宇文远一脸疑惑道:“师父在山上不是说不走襄阳走夔州么?”癞和尚拍了拍虞允文脑袋道:“此乃虚虚实实之计,唉……你这榆木脑袋,比你师姐当真差的太远……太远……”
“虚虚实实?”宇文远更是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这师父既然在人面前说了不走襄阳,为何又要走襄阳,脑中越想越乱,索性闷头只是跟着两人走路罢了。
癞和尚改头换面,一路上果然清净许多,等到一日,襄阳城远远在望,虞允文却道:“大和尚,这番好了,我有个少年朋友就在襄阳城外,多年不见。为人最是乐善好施,不若我们便去投他歇息一两天,再上路如何?”癞和尚看看天色道:“也好,就依虞先生罢”
当时一行三人跟着虞允文,离了大路,行至将暮,远远望见一个庄院,还未走到近前,就听隐隐传来一阵诵经之声,细听之下,似乎还有钟罄敲响,虞允文脸色一变,看着两人道:“这是唱经之声么?难道说他家中出了甚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