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步伐很稳,动作也轻,是怕是得罪了大哥不带她去玩罢了。
不过尉常晏只是接过药箱,同上次般掏出个小瓷瓶,打开,再将粉末撒入。
他的皮肤过于矫情,也不知是不是水做的,身为男子,就连站在身旁的尉白榆,也显得过分粗糙了些。
更别提这般劣质的衣服料子,虽衬得起容颜,可能动作再大些,再跑快些,也得磨出不少印子来。
在场谁都不曾开口。
尉常晏自顾自替人缠上纱布,又在尾处轻轻打了个结。
审判即将到来。
尉白榆唯唯诺诺,看看嫂子,又看看蹲在地上的大哥,磕磕巴巴开口:“那个,大哥……”
“发生什么事了?”尉常晏站起身,对两只小孩都甚是无奈。
“这不能怪我啊!”小姑娘慌慌忙忙,“嫂嫂你赶紧说句话啊!”
被点名的温凝雨:“?”
将军的视线再度落在他头上,温凝雨瞪大眼睛,浑身僵持不敢动。
“但说无妨。”将军道。
温凝雨又看看尉白榆。
后者朝他眨眼点头。
得到准许后,终于抬起脑袋,唇瓣挪动两下,开口:“是……”
他又不说了。
因为他不知道尉无捷叫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叫他。
人类的称呼实在是太多了,他脑子笨,总是记不住。
尉白榆看不下去了,“是二哥来西府了,我们正好撞见。”
尉常晏点头,又问:“他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尉白榆嘟囔。
这次大哥没有点头,也无任何动作。
尉白榆:“……”
哦,大哥在问她嫂子呢。
温凝雨愣愣盯着他看,淡蓝的双眸尽是星芒,心里百味交杂。
犹豫了好久,还是点头。
尉常晏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重新放回药箱,“白榆,你带他去玩。”
受宠若惊的白榆:“!真的吗?哪里都可以吗?金额不限?”
尉常晏瞥了她一眼,“随意。”
尉白榆:“!”
三两下上前扯住大哥衣袖,小姑娘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呜呜呜,谢谢大哥,谢谢好嫂嫂呜呜呜!”
尉常晏没管手上的一坨,而是回过头去,看了眼还在发呆的温凝雨。
后者盯着自己腿上的白纱布,星海暗动。
尉常晏收回眼神,“我会派两名侍卫到西府,此后,你不必担心他会找你麻烦。”
意识到他在与自己说话,温凝雨连忙点头。
尉白榆也跟着出去了,宽敞的卧房里,又剩下他独自一人。
脑子很乱,温凝雨如今很模糊。
他不懂得人类的情感,不懂爱,也不懂喜欢,他甚至连自己都读不懂,连自己是百杵的身份,替嫁,是好是坏,都不懂。
他是整个百杵族里,最蠢的那个,也是最弱的那个。
哪怕娘亲经常安慰他说,他是哥哥,他要保护好妹妹。
呵,是强是弱,并非凭人类一面字词就能成篇。
到底是破茧成蝶,还是自欺欺人,他都不知道。
——
夜晚的将军府,总响起缕缕虫鸣,那些发着荧光的小飞虫围绕着门外栀子花转圈,灯笼投下一片晃动虚影。
温凝雨刚从浴池洗漱完,今早那事儿还历历在目,以至于跑回卧房时,还是小心翼翼的。
刚绕过木廊,风铃木牌随风飘荡,眼前闪过两只黑影,温凝雨抱着一堆衣服,猝不及防被吓得一抖。
“谁、谁!”他颤抖着嗓音问。
转角处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紧接着便是靴子踏在木廊上的摩擦声。
温凝雨后退两步,死死盯住深不见底的尽头。
“嗒嗒嗒……”
“呜哇!”衣服撒了一地,温凝雨直接从木栏边跳了下去。
两名侍卫:“!”
“我靠夫人你在做什么!”
“你要再怎么不喜欢咋们将军你也不能跳栏啊!”
一名胖胖的侍卫往下大概量了量高度,“我的天,这么高,你会武功吗?”
温凝雨双手撑地,闻见是今日在西南见过的两个,浑身虚脱松口气。
海棠花落半,如今摔进紫色花海中,素白上衣与此显得格格不入,却意外点缀了倾画。
腿上还有伤,在两人跑过来时,温凝雨已重新爬起身跑掉了。
两人:“……”
“你说,夫人莫不是误会什么了?”瘦子问。
“我想,应该也许可能吧……”
另一边的温凝雨踉跄地跑回房反锁门,等四周再无动静之后,才再度放松。
他总觉得,那两个侍卫,长得比将军还要凶了百倍不止……
虽然将军也长得很凶,但是、将军的手心,是暖的,胸膛,也是暖的,还会替他上药……
所以,将军是好人吗?
温凝雨不确定。
娘亲只教过他,除了娘亲自己,别人给的糖都不能要,给糖的,都不是好人。
可,将军没给过他糖,将军的妹妹白榆也没有。
所以,他们都是好人吗?
整想着,胃里忽然一阵翻滚。
“咕咕……”
肚子又饿了……
自从来了将军府,除了那天与将军一起吃过一顿饭,他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
百杵本不需要吃东西,可温凝雨偏偏习惯了,偏偏不能戒掉。
无奈之下,只得慢慢拉开房门,沿着缝隙点点钻出去。
凭借记忆往御膳房方向走去,温凝雨脚步很轻,在人看来,像极了通风报信的小人。
门外两名侍卫:“……”
难不成,将军的顾虑都是真的?
他们觉得可爱夫人,真的是二夫人派来的眼线?真的是,来害将军的?
不能忍。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点头跟上。
如今正是饭点,御膳房外也很是很热闹,身着绿萝衫的婢女们忙里忙出,杳杳饭香不断往外飘泳。
门口摊开几张小桌子,也不知是干嘛用的,露天,却意外清爽。
温凝雨与之格格不入,他跨上木阶,挪到门口却并不立刻进去,而是朝里探出个脑袋,悄悄偷看。
御膳房里人并不算多,两个打下手的中年男儿,还有一个,鬓角已微微泛白,带着顶高帽,胡子也长。
锅里不知道在翻炒着什么,看着像肉,总之非常香。
主师傅将炒好的肉乘盘上桌,忽而又扬起肩膀,用手巾抹去鬓角处的汗水。
几次回头后,终于瞧见门口有个小姑娘。
菜伯还有些愣怔。
“孩子,你怎么在这站着啊,外边不冷吗?”菜伯问。
温凝雨微微皱眉,再往后一看,思索着外边除他也并无其他人啊。
“问你话呢,大晚上不回家吃饭怎么溜到这边玩?”
搭在门沿边的手慢慢收紧,温凝雨又紧张了。
“那个……”他小声开口。
将军说,他可以来御膳房的……
菜伯停下手中动作,就连其他两名打下手的男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温凝雨踌躇不决,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商量:“阿伯,你能、给我个馍吗……”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三名师傅:“……”
“你是饿了么?”菜伯放下木铲,朝他走去。
温凝雨没动,任由老人家盯着他打量,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下,老人家忽然间就笑了起来,“饿了就吃东西嘛,来来来,吃什么馍,伯伯给你做面吃!”
说着,温凝雨已经被带了进门。
天还未完全暗下,木窗外透入一抹亮光,简陋的四方桌被擦得一尘不染。
温凝雨被按在上方,其他两位叔叔给他倒了茶,紧接着,又转身忙去了。
浑身不自在。
他们不问他从何而来,为何不回家,也不问他有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只知道,这里有个孩子饿了,便给他做饭吃。
人类的本心同百杵一样,善不知善,恶不知恶。
不过多时,一碗热腾腾的葱花面端出。
很像,白面上浮着几块肉,还有些绿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碎屑。
葱花。
温凝雨眼巴巴地望着。
他没吃过面,也不知道面怎么吃,他只知道,他现在很饿,快饿吐了。
菜伯将一把筷子放到他面前,“吃吧孩子。”
温凝雨接过,呆呆地看着雪白的面条,却迟迟不肯动筷。
菜伯等了一会儿,温凝雨还是不为所动,他忍不住了:“是不合你胃口吗?”
温凝雨咬牙,最终拉下脸,委屈了,“我不会、用筷子……”
在场所有人:“……”
“什么?你不会用筷子?”另外两位叔叔震惊了。
温凝雨诚实点头。
菜伯蹙眉一瞬,竟是乐了,“哈哈哈,没关系,大伯教你!”
他说着,起身又拿出一双筷子,夹了半碗面,在其余两人的注视下,温凝雨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将柔光一并吞没,除了房外花灯点亮,京城烟火满天,再无何事比这更有趣了。
颤颤夹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咬断,再吞没,温凝雨双眸一亮,欢呼道:“好好吃!”
“真棒!哈哈!”几位男人就跟带小孩似的,拍掌叫好。
温凝雨又夹了一筷子,吃的一脸满足。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小孩边吃边喃喃夸夸,逗得三名师傅乐呵呵。
一碗面见底,温凝雨主动洗好完放回原处,临走时,忍不住再次朝里面探头,“那个,菜伯……”
“诶,在呢!”
他捏了捏衣裙,有些不好意思,“我明天,还能来吃面吗?”
菜伯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没立即回答。
将军府从来都是戒备森严,平日里除了用令牌通行的,也就二夫人一家能随意进出了。
这小姑娘虽嗓门低了些,能溜得进来,恐怕也是靠运气。
所以菜伯没立即拒绝,而是转问他,“你从何儿来?家住在何方?”
温凝雨眨眨眼,转身朝后指了指,“我本住在鲤鱼村,然后将军把我安顿在西府了。”
话音刚落,御膳房内“砰咚”一声,将温凝雨都吓了一跳。
鲤鱼村,西府!
三名厨师齐齐瞪大眼。
他是,将军夫人!?
于是,尉常晏便收到了这么一桩消息。
夫人是真的不会用筷子。
夫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夫人他真的对您没有恶意。
尉常晏:“……”
面无表情盯着眼前两名侍卫,他少有地感到陌生。
放下手中卷书,尉常晏站起身,又顿了好几秒,“你们还年轻,二夫人的手段往往一套狠过一套,谁也不知下一名人质会是谁。”
风逍挠挠头,又撇了撇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将军你太敏感了呢?”
另一名叫夜澈的也点头符合,“我也觉得是将军你太敏感了,毕竟哪有男眼线整天穿女装,还不会用筷子,连点鸡毛蒜皮的武功都没有……”
尉常晏微怔,“你都能看出他不是女儿……”
夜澈:“……将军,我觉得我有必要解释一下。”
尉常晏昂头示意他说。
“您看啊,俺和风逍两人从小便跟在二皇子身后,算起来,您还比咱们小几年,咱们甚至还抱过您呢,战场上啥人没见过,怎么现在却成了咱们两人不识妇人心呢?”
“明明咱两吃的米更多不是吗?”
尉常晏:“……”
默默合上写剩的玉帛,尉常晏别过头去,冷冷道:“无事早些休息,明晚随我青楼。”
夜澈风逍:“!!!”
“不是,将军!您逛青楼做什么!您是忘了您是已婚人士吗!?”夜澈快碎掉了。
虽然他们的将军夫人是个男儿,可他也很可爱啊,可是、
可是、自家主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逛青楼的男子啊,为什么!
尉常晏拿起手旁的卷袖,拉开红带,“我并没有说我要逛青楼。”
“那你去那干嘛!!”
画卷被拿着狠狠往下一甩,一张人头像就这么毫无保留显露出来,将军微微扬唇,话里尽是愉快:
“杀人。”
温凝雨回到卧房。
不知为何,自他说住在西府,菜伯便磕巴得说不出话来,最终也就告诉他可以天天到这吃东西,便联合其他两个叔叔将他赶回来了。
莫名其妙。
温凝雨想着,起身走到窗边。
脚旁有盆枯萎掉的夹竹桃,今早将军替他包扎完伤口离开不久后,小姑娘端过来的,还哭丧着求他一定要救活。
端了两盆,开花的那盆被他放到门口去了。
月光洒落一片光宁,淡蓝的星芒攀爬着枯叶,又飘入土中。
温凝雨划破手指,挤出血珠,混着幽蓝的光点一并滴落泥土。
惊奇的是,原本枯燥的枝叶竟一下子绿了回来。
蓝光如夜幕温柔,私自降临却璀璨明亮,花儿从叶片中钻出,盛开,粉嫩得妖艳无比。
温凝雨松了口气。
活过来了。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生命,如同手中一点微弱蓝光。
——
隔日,温凝雨大早早地就端着一盆夹竹桃交差去了。
他甚至起得比两名守卫都早。
风逍迷迷糊糊从窗口瞧见夫人抱着比自己还要高的盆栽往东南府走去,意识猛地清醒了,连忙拍醒身旁的夜澈,“喂!喂!”
夜澈还迷迷糊糊,烦躁地还他一巴掌,“哎哟干嘛……还让不让人睡了……”
“夫人跑了!”
这下,连夜澈也清醒了。
片刻后,东南府内——
只见二公主见了盆栽后开心得像个小孩儿似的跳起来,就连手脚,也无处安放了。
夜澈风逍:“……”
“你说,你是不是跟了将军太久,也变得过于多疑了?”夜澈问。
风逍白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诶你去哪?”
“还能去哪?滚回去睡觉!”
夜澈:“……”
尉白榆将盆栽放好,又牵起温凝雨的手,朝府中深处走去,嘴里还在不停叭叭叭:“嫂子我跟你说啊!我可多草药了,遍地都是呢!”
温凝雨听着,也跟着她跑。
绕过一段小石子路,周围绿竹开得很胜,小姑娘牵着他的一路穿过半拱门,当她推开一扇白木门时,眼前的惊喜不由得让温凝雨一愣。
是真的,遍地草药。
五颜六色的花儿一望无际,眼前是片巨大的流水瀑布,而瀑布里头,山岩突出,光线充足,还摆了张木桌子在上方。
对于百杵而言,这里,确实是块不错的风水宝地。
温凝雨还停在豪大的震惊中,尉白榆却将他推进去,接着转过身,合上门。
独属于药草的气息铺面而来,无穷的力量不断往身上翻涌。
温凝雨忽然蹲下身来,拆开昨日包裹的纱布。
已经愈合了,没有留疤。
整为此笑到一半,脖子抵上某个冰冷的东西。
“你不是人。”尉白榆从后把刀架上他的脖子。
温凝雨一愣。
“你不畏水,不畏冷,不畏毒,甚至能将死去近一个月的花救回,你不是妖怪,又能是什么?”
温凝雨:“…”
完了……明明昨天晚上才越好的今日早上去吃菜伯做的面条,看来,是没机会了……
他还是那么笨,以为白榆真的会带他去玩,可到头来,被人试了都不知道。
他果然,是整个种族中最蠢的百杵……
“我……”温凝雨坐在地面上,膝盖曲起。
尉白榆静静等待。
“我告诉你,但是,你杀了我之后,能不能让菜伯,送一碗面到鲤鱼村,给我妹妹?”他真诚地问道。
尉白榆:“???”
什么脑回路?
她连忙收了刀。
温凝雨又垂下眸,连带着羽睫也一并颤动。
“我……不是人。”他说。
尉白榆轻轻皱眉,在他身旁坐下。
“我只是个,只能靠草药维持生命的,没用的百杵。”
尉白榆猛地瞪大了眼,“等等等,你你你,你说什么?你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温凝雨疑惑盯着她看,“没用的百杵啊……”
尉白榆:“!”
“你要是没用那我是什么!”她炸毛道。
温凝雨还是疑惑。
怎么突然发起疯来了?
这不说还好,小姑娘忽然越过一片花草,三两下钻进瀑布中,把温凝雨都看呆了。
不知道激动了多久,等尉白榆再次出现在温凝雨面前时,已经浑身湿透了。
疯够了,脱去外裹,重新走到温凝雨身旁,坐下。
“诶,你想不想听听大哥的八卦?”尉白榆问他。
“大哥”指的是尉常晏。
温凝雨扭头看她。
小姑娘却哼了声,神秘道:“你可知道冥王?”
温凝雨始终盯着她的脸看,不懂。
尉白榆:“?不知道?”
温凝雨点头。
后者捂脸叹口气,“算了,我记得我有部编年体。”
小姑娘说着从地上爬起,拍拍裙尾,“你且等我一瞬,很快就好。”
温凝雨无聊地挥动地上紫色小花。
随着他的动作,小花被摇得左右摆动,像极了台上有生命的舞女。
不过一会儿,尉白榆捧着一本厚书归来。
皮质封面,用料很坚硬,端正的文字被染成金色,紧贴在棕色书皮上。
“这还是我上私塾时,史记先生送的呢。”
温凝雨伸手接过,翻开。
还很新的纸帛,黑字随意而大方,却并不影响观读。
温凝雨不识字,只能呆呆听着尉白榆介绍。
“按史书来讲呢,二百年前,安国还不姓安,姓宛。”
那朝代可叹叫一个惨绝人寰呐,皇帝继位后,无心理政,与西周统实行分封制,在地区建立各种诸侯国。
纳税,收费,各种贪污腐败随处可见,农民被压榨,苦了百姓们日夜操劳,不得安宁。
后来,农民起义,百姓们游行示威,宛期最终也落得后秦下场,官吏死的死,逃的逃,还有的卷家产投奔敌国,什么正义都被贬的一文不值。
这时,当代有名将军亲手灭宛上位,改名为安,先统一各诸侯国,救济百姓,实行“和平制”政策。
初安盛世,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然而,总有些外边的苍蝇闲不住,几次宣战,皇帝无奈,只得调动军队,平西原,定京城。
尉军奉令作战已有百年,代代武术代代相传,直到先皇登基,也就是尉姓一族。
在那之后,边疆暂且平和,安个照样是安国,百姓照样和乐。
温凝雨蹙眉咬咬唇,“然后呢,没有了吗?”
尉白榆摇头,“有,然后就到我大哥这一代了。”
尉常晏十六岁从军,十八岁才与二皇相认,一直流到今日,不过才走了七八年日子。
可这七八年来,战事顺利,从未听说过有尉军战败之事。
“对于京城无人不识的,除了我大哥,还有一个人。”尉白榆说。
“冥王吗?”温凝雨问。
尉白榆点点头,“你很聪明。”
“其实,相比于百姓们说大哥无情,那么冥王比大哥可要更无情百倍。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现实中。”
百姓们都在指责尉将军,却无一人敢提冥王。
只因,这所谓的冥王,人们甚至连他的住所在哪都不知。
他不仅是一位战士,还是一门组织,是专门受皇帝命令,刺杀官员,抓拿腐败大臣的神秘组织。
据说,冥王的势力,包括手中兵权,地位,可是与皇帝都不分上下……
谁敢说啊?
这种在暗中观察的,随时可以造反的,怕是话多了句,没反应过来人头就落地了。
温凝雨点点头,“好厉害的样子。”
尉白榆嗯了声,“那次尉军战败,他也在其中,所以……”
拿起那部史书,小姑娘有些生气,“我绝对不会相信,皇帝最重的两柄宝剑都送出去了,竟还是败仗!我不信!”
温凝雨陷入一阵沉思。
冥王。
“如今还害得大哥容颜俱毁,武功尽废……”
温凝雨忽然眼睛一亮,问道:“武功尽废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焉焉看了他一眼,“就是多处筋脉被断去,虽还能打,不过再无将军时威武了。”
温凝雨点头表示理解。
“大哥平时对我那么好,对下人侍卫也很好,打仗赚来的功勋奖,银子,全都抛在将军府养活咱们……那些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说我大哥杀人如麻,青面獠牙!害得京城女子无一不害怕他……”
温凝雨努力回想着他来将军府后发生的一切。
不用斟茶递水,将军就给他饭吃,替他洗脚,帮他包扎伤口,在他受伤时,还会把他抱进怀里。
将军浑身上暖烘烘的,像围着个大暖炉。
就是,眼睛很凶,唇片也薄,气息还很冰冷……
也……不是青面獠牙啊,将军的皮肤明明是白的。
不过,这并不影响温凝雨觉得他是好人。
是的,将军就是好人,是一个长得很坏的好人。
想着,温凝雨站起身,隔远眺望着这片一望无际的药海,兴奋道:“我们帮将军赚银子吧!”
尉白榆还有些愣,坐在地上抬头,“我们?”
温凝雨点点头。
“你确定?”尉白榆又问。
温凝雨怕她不信,左右盼望几下,“你的药草,我能摘吗?”
尉白榆往后一躺,点点头:“摘吧摘吧,我倒要看看本就身为草药的百杵本杵能捣鼓出些啥东西来。”
话音刚落,温凝雨已经迫不及待了。
夜晚,黑暗环抱整个不夜城,红艳的灯笼钻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油纸伞,从古道长河一直长伸至蓝顶红房。
温凝雨抱着张小方桌,有些胆怯地缩在尉白榆身后。
自这么大以来,他还是,转过身去,正好瞧见温凝雨侧躺在榻上,双腿悬在外边,可谓是不省人事。
那套黑夜早已褪去,如今换上了素白面料,松垮垮挂在肩上,轻纱落地,却不沾染染尘泥。
终与往日内的女装不同,如今的他是朴素的,纯洁的,是出淤泥不染的白莲。
可惜,白莲最会骗人。
尉常晏站起身,步步朝他走去。
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个骗局。
待他熟睡后,再杀了他。
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想要他头的,取他姓名的,上到朝廷大臣,下到府中继母,二弟,而如今,还来了位身份不明的夫人。
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尉常晏死死盯着榻上的人,宫灯暗明若隐若现,尖锐边缘扫过下垂的羽睫。
最终,他还是松了手。
后者似乎感到有些微痒,眉头轻轻皱起,搭在脸旁的手也慢慢收拢。
尉常晏又看了好一会儿,从床边拿起块小毯子,给他轻轻盖上。
温凝雨不再动了,似乎已熟睡过去。
——
隔日,温凝雨是被一阵鸟鸣声叫醒的。
天已大亮,床上的将军早已不见踪影,原本杂乱的木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迷迷糊糊坐起身,清晨的太阳闪着暖色的光辉,让原本素白的衣料都晕上一层黄。
“咯吱——”房门被推开,温凝雨被吓得一抖。
门外的夜澈见状也感到冒昧了,退出几步,捧着一堆叠好的衣裳弯腰行礼,“那个……夫人,将军唤我伺候您更衣洗漱。”
温凝雨颤颤点头。
至于为何让一位男儿伺候更衣,温凝雨就不会多想了,因为他没人类心眼儿多,过度的思考只会令他根须脱落。
不过,昨日的伤口的药放在西府中还没拿过来,温凝雨独自更衣时想了想,还是将包在身上的纱布取下。
西南中虽无东南草药丰富,灵气充沛,奈何植被也不少,昨日鲤鱼帮他将部分叶脉接回,许是并不会影响他自合能力……
半个时辰后,温凝雨凭着记忆走到竹园。
白榆被关禁闭了,他不可以去药山玩,也不可以出去攒银子,而后将军又把他关禁闭了,他不能去御膳房,不能找菜伯,也不能吃菜伯的面。
所以,在这方面,将军是可恨的,虽然百杵并不懂爱恨。
但它就是不舒服,就像在变成人前,要先长出根茎叶,而如今这种情况,就如根须被恶意缠绕住,揉成一团,憋得他难受。
哒哒哒跑到一间红房后躲着,微微探出个脑袋。
印象中,将军似乎很少穿束腰衣,带护腕的。
刀剑斩破竹叶,卷起一片绿雨,明明春风温和十里,他却依旧冰冻不融,一剑横空,尘土飞扬。
温凝雨静静望着那个黑色的身影。
男人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什么,他很痛苦,动作飞快,手中握着的,可形如一柄长枪,剑身挥动,仿佛这里便是战场。他杀人,不断地杀人,他卫国,不断地卫国,他痛恨,痛恨乱臣贼子……
“砰”的一声巨响,身旁多了一柄剑,温凝雨被他吓得猛地回神,脚下不稳就开始往后摔。
尉常晏站在原地,额角还有些汗,眼神就同这飘落的竹叶,尖锐而锋利。
他慢喘着气,明明有汗,却浑身上下透着冰冷气息,温凝雨坐在地上不能动,只能定定看着他朝自己走来。
将军把刺入墙内的剑拔出,又猛地指向他的脖子。
温凝雨每后挪一分,剑也跟着上前一分。
“你到底是谁?”尉常晏语气非常不好。
温凝雨要是再怎么笨,这会儿也感受到他的不爽,眼底的杀意都快溢出来了……
不对!
娘亲明明教育他,要知恩图报,对恩人,要顺从,可昨晚不是他救了将军吗,如今这般……
温凝雨眉头轻轻皱起。
不对的不是他,草也会生气!
所以,他鼓起勇气,“你、你怎能这样!”
尉常晏不动,依旧用剑指着他。
“知恩图报…乃天道礼数,我救了你、我……”
温凝雨不再出声,他哆嗦得厉害,过度的紧张感使得他身后猩红一片。
呼吸也变得不规律起来。
尉常晏一愣,见状,赶忙收起无名,蹲下身去掰过他的肩膀。
素白的衣料不知何时红去一大片。
他没多想,只是定定将他抱起,温凝雨少有地有些抗拒,不过体型上还是败给了自己。
“风逍。”尉常晏朝外喊了声。
几秒后,被叫到的侍卫叼着块饼,匆匆忙忙赶来,嘴里含糊不清,“来了来了!”
可当他看清自家主子怀里那个被染红白色的物体时,嘴里的饼更是直接落地,“这这这,将军你又做什么了!!”
尉常晏:“把我的药箱拿到卧房来。”
风逍:“!!将军!您知道您那叫什么药吗!”
那叫连我这种大汉都承受不了的消炎药!!
尉常晏自顾自往前走,不回答。
被放到榻上时,温凝雨还是有些抗拒,并不让他碰衣襟。
尉常晏也妥协,只是淡淡警告,“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自己选。”
温凝雨不语,悄悄侧过身。
衣襟滑落,没了外层的包裹,那片伤口便愈发显得触目惊心起来。
尉常晏想替他讲最后一层布料也褪去,不料才拉下一半,却被温凝雨按住胸膛制止住。
“都是男子,怕什么?”他问。
后者顿了顿,默默松开手。
冰箭,连白榆都需在床上卧个十多天的利器,一个没有修为,没有武功的人,却仅仅用半天便能完好如初般下床走路,这要是表现得再怎么不通人世,也不得以令人怀疑。
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流淌,划过洁白如玉的肌肤,直到一个很淡的印记忽然浮现眼前。
尉常晏还不敢相信,眨眨眼后,印记便越发明显。
好似突然出现的,又好似不是。
“这个印子,纹上去的么?”他假装不经意地问。
温凝雨狠狠一僵。
他不知道自己竟虚成这副模样。
百杵因草药而生,几乎每一个凝成人的百杵,背上都会有抹印记。
它们可以是任何草药,有芍药,有白芨,名贵的,不起眼的都有。
只有他,长了个花不像花,草不像草的破东西。
很小一块,只有四瓣,一半粉一半蓝,远看似蝴蝶,尾处还划出长长一条红蓝交错,宛如台上乐舞的姑娘,绑着红蓝丝带,转圈时美不胜收。
可它又确实是一朵花,一朵没有柄,没有叶片的花。
“将军我——”
愣神间,风逍已抱着木箱匆匆感到,见将军与夫人这般亲密,抛下箱子就跑,嘴里还不断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两人:“……”
尉常晏捡起药箱重新回到原处,坐下,撩开他的头发,让两处伤口全都暴露出来。
温凝雨轻轻喘气。
好奇怪的感觉……
总觉得,靠得太近,他很不自在,可又形容不出哪里不自在。
身体,是滚烫的,血液流淌,冲刷,直到药粉洒落伤口。
——剧烈的疼痛使温凝雨不由得瞪大了眼。
手掌不自觉收紧,身后宛若烈火焚烧,热、烫、冰凉混合,温凝雨死死咬住下唇。
这不比冰箭打在身上轻,反而疼得更加剧烈,万箭穿心,连呼吸都是轻的。
尉常晏夹住棉花,依旧慢条斯理替人晕开粉末,直到温凝雨再也忍受不住闷哼一声,疼得骨子都软了往下垂。
胸前多了条手臂将他支撑住,身后依旧热火舔舐,他颤动着肩骨如同折断翅膀的灵蝶,细细哆嗦,细细晃动,冷汗直冒。
“呜……”
一丝泣音惹得尉常晏动作顿了瞬,再抬头,发现温凝雨已晕了过去。
温凝雨是在午后醒来的。
轻轻挪动身子,还是很痛。
也不知将军用的什么药,竟连他都承受不住,如今伤口麻掉了,也不知叶脉烧坏没有。
衣裳已经换去,不过还是素白。
温凝雨看了看窗外的烈阳,决定还是不要随便去找将军好。
毕竟那人阴晴不定,比温娘还要温娘……
府中这么一呆,便已夕阳西下。
尉常晏公文很多,自然没空理他,一但投入了,就得花很长时间去处理。
至到跑了一天的夜澈气喘吁吁赶回来,啪的一生将一封书笺按桌上,说话时,死不断气,“将、将军!我查清楚了!查清楚了!”
尉常晏面无表情,继续查看文章,“不急,慢说无妨。”
夜澈喘了会儿,终于顺通一口气,不过开口就是一顿暴风输出。
“我算是知道了!夫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温家小姐,按当地人话语就是,他曾经的娘亲是位医者,叫白苓,十六岁。不过还未熬出什么成绩便被骗去了当妾,过门时,还带着两名小孩。”
尉常晏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而后我与风逍去了白苓以前的家乡,小镇上的人说,那两只娃娃是白苓上山采药时捡的,还是两混血龙凤胎呢,家里人逼她嫁给温家老爷后,便带着儿子一并离开,白苓无法接受现实,一个冲动自杀了。”
“不久后,温老爷也跟着去世,温娘带着女儿温灼承了遗产,至于夫人和妹妹……”
夜澈顿了顿,继续道:“这种谋位针对的下烂子手段将军不用我说你也懂,只是,那个时候夫人还是个小孩,又因跟着姓温,如今二夫人为下您面子故意指定要村里的姑娘,而后就有了开头替嫁那幕,将军您名声不好,自然无人敢嫁您,她们想用夫人妹妹顶替,至于新娘子为何是夫人,我想将军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夜澈又顿了顿,弱弱开口:“所以,夫人可能是真的对您没有恶意,他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也不知将军您的地位……”
尉常晏没动,也没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怪不得。
怪不得温凝雨总是装作一副很怕他的模样,每次对话,眼神总会躲闪,那日白榆将他男儿身揭穿,还哭了,身为村中富家千金却连筷子都不会用……
也是位可怜人。
“将军,咋办啊,这可是欺君之罪,这要是让皇帝知道了,你怕是以冥王身份担保,夫人都难逃一劫……”
尉常晏回过神来。
案牍一放,蹲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尉常晏轻笑,“我为何要担保?”
夜澈:“??不是、夫人啊不对,他要是再怎么帮着温家骗您也是被迫无奈,你就这么忍心看着无辜人去死吗?”
尉常晏还真认真思考了番。
片刻后,再度开口,“我是谁?”
夜澈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只能顺从着回答,“安国将军啊!”
“还有呢?”尉常晏又问。
“冥王啊!”
“这不就对了,我的人,我为何要担保?”
夜澈猛地回神。
对诶!他怎么想不到!
将军不止是将军,还是冥王,世人不知冥王与皇帝关系好,世人也不知冥王与皇帝同样手握重权。
不然皇帝怎舍得将死剩唯一的堂小妹白榆放在将军府?
“我靠!将军你太帅了!”夜澈嚷嚷。
尉常晏搁下杯子,点点头,“夫人呢,这一天都在做什么?”
“哦对对对!差点忘这个了!”
夜澈理理衣襟,接着汇报:“就做了些很平常的事儿,就是我发现,夫人似乎很喜欢在一些植被底下呆着,也很喜欢水,最主要的是!”
声音卡住,夜澈呼吸加重,满脸都是嫉妒,“我在这将军府住十多年都未曾有一只鸟儿绕着我飞,虽然拉屎的有,可凭什么!同样是男人,他可以吸引那么多蝴蝶蜂鸟!还靠他肩膀上!凭什么!”
尉常晏:“……”
怕他还会继续抓狂下去,尉常晏只能转移话题,“他这天,都没有吃东西吗?”
夜澈一愣。
好像是的,早膳好像也没吃。
尉常晏:“……”
吩咐夜澈腿下后,尉常晏拿起刚刚的书笺,打开仔细品读。
一切资料都在告诉他,温凝雨这个人,对他并无害。
只是,狼的直觉告诉他,每一件事情都往往没有人类想象中那么简单。
“咔哒”一丝轻响,尉常晏猛地回头,剑拔开一半。
不远处荆桃交错的角落里,温凝雨缩在树干后,以为这样就不会被人瞧见了。
尉常晏:“……”
这智商,藏挺好。
“出来。”他冷冷道。
温凝雨见躲不过去,只能小心迈出脚步,再探出个脑袋。
“什么事?”将军的话依旧很冷。
温凝雨抠着树皮,咬咬唇,“我要,洗澡……”
尉常晏:“……”
他当以为什么……
“后园,静花池。”他说。
温凝雨:“后园在哪……”
尉常晏蹙眉。
后者见状,连忙摆手,“我我我知道在哪了!再、再见!”
只是疑惑的尉常晏:“……”
温凝雨一路上跑得飞快,生怕尉常晏忽然反悔不让他洗。
他没去过西南府的后园,毕竟这住所是在是太大了,光莲池就占两。
正着急,耳边飘来一阵轻风,几只白蝴蝶掠过眼眸,血红的余晖将其翅膀染上一层薄色。
蝴蝶在他面前转了转,温凝雨会意,跟它们往前走。
穿过棵棵早荆桃,空阔的绿野上,遍地雏菊映入眼帘,萤火早已亮起尾灯,依附着世间落日同伴舞。
矮丛冲起些许蒲公英,种子脱离本体,向着自由飘逸而去。
静花池里没有花,池上却开遍天野,池水清而静,却带着些许绿。
温凝雨走进些,一股浓郁的药香铺面而来。
好池子。
温凝雨心说。
可转过身去,又想到这是将军的池子,还是……不脱衣裳好了。
他怕到时候若是伤口再开,染红了,就不好了。
褪去外套,温凝雨整个身子都浸在药浴中,温暖的水分将他包裹,脉络疏通,就连被砍去的叶脉,也从此刻慢慢生长起来。
他呆呆地望着脑袋上方飞舞的蝴蝶,夕阳越发倾斜,那蝴蝶儿绕着他的指尖飞了一圈,最终宛若寿命耗尽般,轻飘飘落入池边小草里。
温凝雨愣了愣。
是一只白蝴蝶。
它的肩膀还在轻轻晃动,一条脆弱的生命,翅膀依旧在垂死挣扎。
其他几个还在飞,也不知是否有人落队。
温凝雨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懂得了“死亡”二字。
咬破手指,他将指尖抵在蝴蝶翅膀上,缓缓挤出一滴血来。
片刻后,那只蝴蝶竟惊奇般活了过来。
它展开双翅,绕着温凝雨指尖飞了一圈,最终落到关节处。
它在吸他的血。
温凝雨没反抗。
毕竟,百杵依靠万物而活,自然以奉献万物。
“你的茎脉很短。”
空旷的静花池中,响起一道很慢,却又无比沙哑的嗓音。
“我知道。”温凝雨望着手上的蝴蝶,回答。
“我说的是,你的命,很短。”
温凝雨眼睛转了转,“我不懂。”
老蝴蝶又继续说:“你很快就会死。”
温凝雨沉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死是什么。”
这下轮到老蝴蝶沉默了。
脱离指尖,它朝它的同班飞去,不远处的霞光流涌着,像人类不灭的血脉。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温凝雨听不懂。
“谢谢你小家伙,若有来生,我便在奈何桥渡你。”
它们挥动双翅,结伴同行,蒲公英脱离植株,花罢成絮。
因风飞扬,落地成根。
手臂忽然传来轻痒,温凝雨低头,却发现一节藤蔓缠上他的胳膊,卷了几圈开出红蓝色小花。
“长出来了吗……”他独自喃喃。
“双生花,死相抵。”
“逢古籍,念重华。”
“渡彼岸,破忘川。”
不知何处闹耳,音色混乱无比,像孩童的,西听,又好似老人。
温凝雨眺望远处那群蝴蝶,余光瞥见某个黑色的身影。
他愣了愣,想收回藤蔓,却不料关键时刻这个东西不肯配合,死活不肯回去。
“你快收回去!”温凝雨压低声音。
藤蔓还是没反应。
眼见着男人步步朝他走进,温凝雨一急,干脆给它拔了。
“嘶……”
有些百杵没有茎,他却有,可如今好不容易长出一条开花儿的,就这么被、
就这么被拔了……
他、他拔了自己的茎!
还没来得及委屈,脑袋上方响起一道低沉而熟悉的嗓音,“这可是大夫专门为我调的药池,光药材就找了三日,你泡了,我泡什么?”
温凝雨抓着藤蔓,愣愣抬头。
之间将军往往弯着腰,面上看不清表情,不过话温凝雨倒是听进去了。
所以他这是……
找错地方了吗?
温凝雨趴在岸边与他对视着,眉头轻轻皱起,最终当着尉常晏的面,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没入水中。
下巴,唇瓣,鼻子都被水淹没,浑身上下只露出双眼睛,以及攀在石头上,被池水泡得粉嫩的指尖。
他并不知道这是药池……
他以为,静花池都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