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武宁一直没有打断徐图南,只是静待着他说下去。好像羽毛湿重,无力起飞的海鹞,平静的看着即将吞没自己的风浪一样。
最后,一气说了许多的徐图南,如释重负一样的长出了口气。人族联军世代忠于人族,是人族最锋利的剑,和最坚固的盾牌。徐家世代荣耀,徐家祖坟里有一大半是衣冠冢。生于这样的徐家,是徐图南的幸运和不幸。
越是坚固的堤坝,被冲垮的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越是令人惊讶。有的时候,徐图南也会痛恨罗西南,痛恨罗西南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因为他始终背负着家族沉重的使命。
后来爱上了莫茶茶,当徐图南需要利用罗西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罗西南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罗西南也会哭会笑,也会因为前路上的磨难而心生怯意,也会因为人们的冷眼和误解愤世嫉俗。甚至也会幼稚到,以伤害自己的方式,让爱他的人为他痛苦,却满足了那些原意伤害他的人。
不过,罗西南都马不停蹄的挺过来了,徐图南对罗西南的嫉妒,也变成了一股难言的敬意。
徐图南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理解为什么罗西南能成为勇者继承人的人之一。因为勇者曾经留下过这样一句话:“勇者被冠以勇者之名并非因为他曾与魔王交战,真正的勇者,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徐武宁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拿起桌上那份文件。这是他不久前拟定的任命,只等着徐图南回来——重组扶摇军,改军为厢,下辖两万余人,指挥使为徐图南。
徐武宁有些疲倦的将这份任命交到了徐图南的手上,徐图南拿起来看了几眼,却又放回了桌子上。徐图南站起身来,冲着自己父亲鞠了一躬说道:“父亲,我回去看看那棵枇杷树。您公务繁忙,小苑也没时间回来,这么久了不打理是不成的。”
徐武宁将徐图南叫住:“是不是你觉得这样的人族,就不配你为之奋斗了?”
徐图南转过身来,抽出腰间的短刀划在手心,然后握紧拳头,血却从指缝间滴落。徐图南振振有声的将拳头锤在胸口:“父亲,我从未这么想过。”
徐武宁一双有些沧桑的眼睛,带着些许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徐图南低声道:“不管这个人族怎么样,终归是人族养育了我。我不知道我现在的一些思想,是不是危险的,是不是能被这个人族接受的。我不是罗西南这样的勇者继承人,我永远不会有以一己之力拯救人族的力量。但是我也承认,让人族变得更好的前途,就是让人族变得安定。”
徐武宁的眼中终于有了些满足,也少见的带上了一丝担忧。尽管他的儿子,少时就在军中成长,也曾带头冲锋陷阵。直到今日,想到自己的儿子将来可能又要回到战场。徐武宁这个经历战争无数的人族联军大元帅,突然有了些对战争的恐惧。
徐图南最后对自己的父亲保证道:“父亲,人族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出来的。这是我的天职,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选择。”
徐武宁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到徐图南的面前,将那份任状交到了徐图南手上。一双颤抖的大手紧紧的握住徐图南的手:“拿着这份任状,只要联军还没解散,这份任状就有效。我知道,你想等人族需要你的时候再回来,那就由你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才是人族最需要你的时候。”
徐图南有些不知所措,徐武宁又用他那沉闷威严的声音说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见自己,见世界,见众生。责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自己从地上捡起来,挑到肩上的。若是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对的时候,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长大而已。”
徐图南点了点头:“多谢父亲教诲。”
徐图南结果那份任状之后,却还是拉着父亲的手不松开。老父亲被儿子这么抓住手,独属于老男人的尴尬和窘迫一齐涌到脸上,即使是人族联军大元帅也不例外。
徐图南有些调皮的抬起头来,从脖子上解下来一个吊坠。一根红绳系着一个半截的耳坠,正是他母亲留下来的那一截红绳。
徐图南将那个耳坠解下,红绳系到了徐武宁的手腕上。徐图南说道:“父亲,我现在有茶茶了,也是时候叫母亲陪陪你了。”
说完,徐图南就转身离去了。
徐武宁一个人在行辕中,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老泪纵横。最后,有些疲倦的徐武宁朝着远方直直的跪倒,磕了几个头,口中喃喃道:“老师,对不起……”
……
封狼城中,有很多现役的高级军官,还有一些早就退休的老将军,被特意聘请为幕僚,或者进行一些军事研究。这些人里,稍微上了些年纪的,都和徐图南很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看着徐图南长大的。
有几个和徐图南相熟的老者,看到徐图南的时候不忘调笑道:“怪不得你小子脱离岗位这么多年,原来是受够了金戈铁马,出去风花雪月去了,听说人家姑娘还是大着肚子回来的?哪家的姑娘啊?定亲了没有?人家家里要是不同意,老家伙们就带着骑兵去他们家抢亲去。这么些年不骑马,大腿里子都长肉了。”
徐图南只好说自己妻子是个孤儿,又怕见生人之类的理由搪塞了过去,还同那些老者们许诺,过些日子就办婚礼,也答应在婚礼上,陪酒一定把他们陪高兴了。
回到家中,莫茶茶早就洗好了枇杷等着他了。
徐武宁虽然说会回来一起吃枇杷,但是这么久也没等到他。徐图南小时候,徐武宁就经常不回家。连自己母亲弥留之际的那段时间,徐武宁都没有回来过。所以,徐武宁回不回来的,徐图南早就习惯了。
回到人族之后,徐图南就开始指导着莫茶茶修行魂力。她身上的体征还好遮掩,但是总不能光借着花恪忧给的阵盘吧。若是莫茶茶能够走上魂力修行一道,对她隐藏身份而言很重要。
徐图南的名字是背负青天,击水九万里的意思,他打心眼里不愿意做那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但这无关体谅不体谅莫茶茶的事情,而是关乎到整个人族的安危。
用过晚饭后,徐图南答应带着莫茶茶在封狼城中转转。一开始徐图南是拒绝的,这封狼城和普通的城市不同,这里说是个军人大型聚会的场所才对,连空气中都有铁锈与荷尔蒙混合的味道。
可是莫茶茶说什么都想看看他生长的地方,一句“能培养出来这样的夫君的城市,一定有他的独到之处”,险些把徐图南的心都化了。
不过有些嫌烦,徐图南还是遮掩了自己的模样。
街道之间随处可见小孩子用木制的刀剑追来跑去,莫茶茶还想让徐图南带自己去茶馆酒馆走走,被徐图南严辞拒绝。
有能耐在封狼城开馆子的,多半都是火头营里出来的,寻常人也进不了城。军队伙夫做饭讲究的是量大加高油盐,味道不差,但是绝对好不到哪儿去。徐图南乐意享受,不过小时候就吃封狼城里的饭食长大,也习惯了。后来吃过了白焰做的东西,徐图南才觉得以前吃的都是什么狗屎。
不过既然徐苑要去参加罗西南的婚礼,他徐图南就不敢去凑热闹了。他早就决心,这段时间就闷在家里吃有了半分白焰真传的莫茶茶做的饭了。
徐图南带着莫茶茶进了个小巷子。和世界上所有的少年一样,徐图南当年也有过叛逆的时候。不过奈何他老爹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威严的几个人,那时候的徐图南叛逆起来,也只敢不用家里的厕所,想撒尿就去小巷子里,直接尿在墙角。
因为封狼城是分外城区和内城区的,内城区基本都是高级军官,内城区供人享受的地方也多一些。外城区则是一些精锐部队的现役军人居住的地方,不过相对而言生活设施也很齐备。高级军官没有人不认识徐家这个调皮小子的,所以徐图南那时候叛逆的撒尿都要来外城区。
徐图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抽了给自己妻子说这事儿,但是看着莫茶茶听了这个之后笑的花枝乱颤的模样,徐图南挠了挠头,也觉得说出来倒是没吃亏。
走到那个小巷子的时候,徐图南和莫茶茶却看到几个男子在哪里呕吐,还有一股刺鼻的酒气。
不知怎么的,徐图南突然突然撤掉了脸上的伪装,大吼了一声:“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莫茶茶少见自己的丈夫生气,有些害怕的缩到了徐图南身后。
那几个男子回过头来,看到徐图南之后,先是震惊,而后便热泪盈眶的单膝跪地:“见过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