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唯我知道。”
“否则只说不做,那不只如炫耀一般吗?那非我要行的佛法啊。”
明心瞠目结舌,感知到了这句话潜藏的极恐怖的置疑,这病人之中,亦有佛门信徒,先前算命先生的话语,唯独他们三人知道,可这僧人所说的话,却不加遮掩,于是这男子忍不住道:“你这和尚,竟然置疑诸多佛陀的宏愿吗?!怎么,你比诸佛更强?!”
“你是什么和尚?”
“度牒是何处发的,剃度大和尚是谁?!在何处落脚挂单?!你说,老子我要去找你的主持说道说道!”
僧人回答道:“无有。”
“我心向佛,我便是僧。”
“何须他人的应允?”
一名老妇人劝说他道:“可是你怎么敢谤佛的啊,那可是佛家的大罪。”
“佛陀们都发宏愿,要让世间永无痛苦,要普渡苍生的。”
灰衣僧人双手合十,缓声道:
“若佛宏愿,却有其用。”
“世间又怎会有如此多杀戮,痛苦?”
“若世间痛苦非虚。”
“则诸佛,妄语!”
一片无声震动,而后那被僧人救治的男子忽而大怒,手中还有一半药汤的碗直接砸在了僧人身上,热药洒落僧袍,旁人纷纷效仿,顷刻之间那僧人便被淋了个落汤鸡,其本身有大修为,可为菩萨果,却只双手合十,念诵如来。
双目垂下,只余悲哀。
第111章 姐姐说,有夫子无双无对人世间
先前还在看着这灰衣僧人和算命先生的彼此对峙,可转眼间便是局面大变,不知是被这僧人的话语刺痛,还是其他原因而暴怒了的诸多人们,将手中的药汤都泼向这僧人,明心愣了一下,而后几乎是从砖块上蹦起来,双手展开,拦住了这些人,叫道:
“啊,这,诸位,诸位冷静一下啊。”
“冷静,冷静……”
“别伤人啊,药也别扔啊,我们好不容易采来的。”
“啊啊啊,我拦不住啊,齐师叔,齐师叔……”
“齐师叔他踩我脚指头啊啊!”
少年道人垂眸,手结【施无畏印】。
以自我之性灵澄澈横扫周围,以我心印他心。
但是此刻的少年却感觉到了。
这些暴怒的,极为愤怒的人心底,残留的真实感情并非是【怒】。
而是【惧怕】。
【惧怕】知道真相,亦或者惧怕着其实自己供养佛陀并不能得到自己渴求的一切,僧人打破了大家编织的美好世界,于是【极惊且怒】,以愤怒遮掩最真实的,可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细微情绪。
齐无惑的性灵流转而过,所有人心中的情绪都被冲淡下来,恢复了宁静。
努力支撑着拦住其他人的小道士明心忽而觉得前面一松,众人都没有了先前那种恼怒着往前冲击的力道,彼此面面相觑,复又一会儿,都被驱散了,这药棚子一下就变得空旷起来,和先前的争吵对比极鲜明,有非信奉佛的人们去取了干净些的衣裳,让那和尚换上,后者道谢,双手接过。
仍旧帮着继续救治其他人。
其神色,姿态,都没有过丝毫的变化。
少年道人为旁人行针,并不去看着僧人,只是询问道:“大师有感而发?”
灰衣僧人端来药,温和道:“佛门之法,以十三脉广传天下,但是……颇多执着心,颇多烦恼心,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断绝五蕴八苦,一定都有各自的欲望和渴求存在,修行法门,会一定程度上内观自己,保持平和,但是一定会有细微的欲求存在。”
“所以我们会以【自恣】的活动来内观这些欲望。”
他带着一丝微笑,道:“其实【自恣】不只是内观自己,也会去看别人心里面的欲望。”
“做到这一步的就是【他心通】,那一日大家不加遮掩,彼此去看对方的心境有没有驳杂和欲求,而后笑着去谈论,品评着,帮助别人,也让别人帮助自己发现自己不曾察觉到的杂念,以帮助修行,甚至于还开玩笑,去揶揄彼此,或自嘲自己的问题,最后大家都大笑着。”
“这是很好的。”
“可是后来,佛门越传越是广大,人越来越多。”
“人皆有细微欲念,欲念不过一缕,可人越多,这细微的欲求汇聚越多,如暗流,如旋涡,终究将整条河流扯动……便也不得清净,可到了这个时候,察觉到这一点的僧人们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总有存欲求者收入更多弟子。”
“师既不得解脱,徒弟的修为又能到几何?自是更不得清净,如是不断轮回,这问题越发膨胀,却又如滚石自山巅而落,其势越大,再无法阻止了。”
“修法无错,可若是法传给人,人聚集成门,门中竟还有了派别,便已非佛法。”
僧人煎完了药,踉踉跄跄起身告辞离去了,最终他悲悯叹息:
“佛祖,世尊如来。”
“您在何处呢?”
“只有您可以破解这样的局面了啊。”
小道士明心和齐无惑收拾着药炉子,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小道士背着竹子编织成的药篓子,看着僧人远去了,道:“他很难受呢,应该是见过那什么【自什么】的吧?就像是我啦,我吃过甜甜的糕点之后,都有点吃不下窝窝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