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娘将马鞭随意扔到一处,与崔舒若坐在一块,“怎么会,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你帮三弟多是为了阿娘。权利倾扎,你我都是局中人,不可避免,真要怪,只能怪阿耶。”
她挽住崔舒若的肩膀,二人依偎,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世上的路难走,女子的路更难走,往后,阿姐陪你。再难走的路,都有我们姐妹二人一起。”
“嗯。”崔舒若也松了眉,“多谢你,阿姐!”
女子的路从来难走,所幸,并非一人瑀瑀独行。世上的女子,互相依偎,艰难取暖,搏也搏出一条路来。
第105章
有了赵平娘, 她又一贯是雷厉风行且脾气不好,崔舒若的压力小了许多。
否则以女子之身在朝堂行走,本就不是易事, 又容易受排挤。
可崔舒若却发现, 好似有人暗中助自己一般, 她经手的事总是分外顺利, 反倒是世家与并州本地士族们,还有新晋权贵之间的矛盾日益变大。
崔舒若曾经献给赵义方, 后又被束之高阁的活字印刷术, 又被崔舒若再一次送给了赵巍衡。
跟赵义方的墨守成规不同, 赵巍衡是个很有野心、手腕的君主,他不会容忍世家站稳脚跟,威胁他的天下,让门阀继续独大。他除了科举制之外,大力兴建学堂, 又用活字印刷术使得书籍不再如过去昂贵。
赵巍衡大刀阔斧, 做了不少改革。又因他手握兵权,手下将领对他言听计从, 世家就算想造反也没那么容易。一些举措反对声虽多, 可也拿他没办法。科举制也好, 活字印刷术也罢,想要把世家门阀这个庞然大物吞噬,绝非一朝一夕能达成的。
然而不知哪一日, 世家突然联合起来上奏,死活不肯赵巍衡继续扩大科举的范围, 一个个长跪不起。赵巍衡不是好胁迫的君王,任凭那些人怎么跪, 他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倒是孙宛娘,她也细致的发挥了国母的关怀,命人送去垫子、吃食,还有冰块,每位大臣身后还有人打伞扇风,过得快比家里还舒坦了。这么一折腾,尽管心里不愿,可气势也散了大半。
理不直气不壮的。
后面也就不了了之,论心眼,论脸皮,谁能玩得过年轻时候在绿林里闯荡过的赵巍衡啊。
崔舒若则发觉了不寻常的地方,本来世家的反应没有这么大的。她总觉得一切的故事都像背后有双手在操控,调动一切,甚至是前朝内乱。
一直到某一天,崔成德向她下请帖,而帖子里夹杂着另一位的请帖。
崔舒若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也许,她真的要见到那位操纵一切,推波助澜的幕后黑手了。
她依言前去茶楼,里头早早就被包下。大家只以为是崔成德请崔舒若,二人毕竟是真的兄妹,私下有牵扯不算出格。然而崔成德将她接进来后,反而迎着她去见了另一个人。
是熟面孔,吴山白。
她姐夫訾甚远的好友,曾经见过他,但那只是他的假身份。
崔舒若开门见山,“我一直好奇,是谁在背后相助,原来是你。不知阁下是为了什么?”
他却避而不谈,明明偏瘦弱,脸上也没什么血色,可人看起来就是风雅无比,翩翩公子的气度,“我一直在等你。”
莫名的,虽然他在自说自话,可崔舒若还是生出了点怜悯心,配合问道:“等我?等我做什么?”
他却取下自己腰间系的玉佩,和昔日送给崔舒若的那块相似,都是龙纹玉佩,用料、技艺,看着都像是出自同一块玉料,也是同一人之手。
“我想你早已猜到了我身份,也当知道我身上的重任。”他面色苍白,可始终带着笑容,胜券在握的笑容。常人如此或许会令人讨厌,但在他身上没有。
崔舒若沉默一瞬,在聪明人面前没必要隐瞒,而她眼前的更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
她放下茶碗,抿了抿唇,“嗯,知道又如何,帮你复仇不成?如今天下百姓休养生息,再经不起第二回 动乱了,我不会做这个罪人,若是为了……”
他却含笑看着她,慈爱、欣赏,更是由衷的放心。
放心?如何会放心?
自是因为……“我欲将云梁托付于你。”他道。
崔舒若的话停住,蹙起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聪明人,我想你懂得。”他不肯解答,但确如他所说,崔舒若懂得。
良久沉默,或者说对峙中,崔舒若开口,“为何是我,崔成德一样有才。”
“只有你才合适,世上有才的人多,可与皇室有如此深的羁绊,又与旧朝有故的只有你。你是前朝公主的女儿,武帝唯二的血脉,他们会听你的吩咐,来日齐朝的皇帝也会因此宽恕他们,宽恕云梁。
只有你能守住云梁,让那些人有活路,也让云梁百姓免去战火之苦。”
“那你呢?你做什么?”崔舒若反问,“你也是武帝血脉,周宁王的世子,不是吗?”
“我啊。”他笑得风淡云轻,可嘴角却慢慢流出鲜血,“自是下去面见先祖。
周宁王世子刘瑜无愧先祖!”
他笑着笑着就开始咳嗽,近乎痴迷的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后轰然倒地,崔舒若上前拖住他的头颅,“何必?你连自己的性命都算计进去,值得吗?”
“值与不值,在我。”他已到了弥留之际,却仍旧面带微笑,“我本残躯,若能为云梁和旧部搏一个善终,如何不值?
你、你可答应我?”
崔舒若点头,“我答应你。”
她不是前朝血脉,可崔神佑是,况且,周宁王世子说的对,她的身份才能阻止云梁战火纷飞。不光为了崔神佑,哪怕是为了云梁的百姓,她也应。
临终之际,听见崔舒若的回答,刘瑜含笑闭目。
他的一生如何不值?
一手促成晋朝的灭亡,使他们父子相残,宗室被灭,报了旧仇,又为手下人求得生路。
可叹残躯,可惜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