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西园将要举办的雅集请柬是礼部特制的玉佩—归贤令,几日前,经皇帝准许,归仙令已经陆续送到朝中重臣府邸,而且另有五十枚在市面流转,有价无市,供平民富商抢夺名额。
雅集论道认玉不认人,多有闲人猜测,圣上此举,应是为了提拔寒门士人,用以桎梏世家大族。
“阿春,半月后的雅集,你要去吗?”
宁宁扯着柳琢春的衣袖,一边抬脸去瞧他的耳洞长好了没,一边笑着问他,露出被染得微微紫的贝齿。
她在等柳琢春下学的时候买了捧桑椹,仲夏正是熟透的时节,果子红紫之间透出颓败的黑,汁水充沛,清甜里还带着点酸,愈发可口起来。
“每位官员家里至多也就送了两枚玉佩,父亲他要领着兄长去,自然是顾不得我。”
柳琢春微微弯腰,几缕青丝从发髻里散落,粘在颊边。
“宁宁,桑椹吃多了会上火的,你怕不怕流鼻血?”
从衣襟里掏出贴身的手帕,他蹙眉担忧地一点点擦掉宁宁边紫色的汁水。
青色的帕子染着小公子身上的香,宁宁咂摸了几下嘴巴,将手里的桑椹递出去:“我怕看着阿春,看多了才容易流鼻血呢。”
宁宁不怀好意地抿唇笑了,柳琢春瞧着她乖巧的一张脸,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霎时春色开满脸颊,薄薄的耳垂也红透了。
“哪里学来这些不正经的话?”
小公子无可奈何地嗔了眼宁宁,素白的指尖捏起桑椹,汁水微微渗出,艳丽的紫和冰冷的白,颜色对比很是分明。
【调戏男主被骂,今日份舔狗任务完成,舔狗值+20,恭喜宿主,请继续努力!】
系统提示音猝不及防,宁宁愣住了,心想,好家伙,你们人工智障果然不懂什么是欲拒还迎的推拉……
不过既然完成任务,宁宁兴趣也就淡了下来,傍晚还有些闷热,夜市的小摊贩们起锅开始做生意。
她视线被吸引到临街烤肉的炉子上,于是随意将桑椹推给柳琢春,笑嘻嘻道:“宁宁说的可都是真心话,哥哥怎偏不信呢?”
早就注意到宁宁目光的转移,柳琢春含着颗桑椹,she尖的酸和甜互相斗争,最后只化成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牵着宁宁走到烤肉摊子坐下,濯风漱雪的清冷玉面浸在油烟里,垂首为宁宁烫瓷碗和茶杯时,竟显得温柔又居家。
“阿春,阿春,你到底信不信我说的话?”
宁宁被他这副温顺的样子取悦到,扯住柳琢春的袖子一直追问。
动作依旧不疾不徐,柳琢春抬手叫住老板,点了些肉串和包子。
做完这些,小公子才侧目骄矜地觑了一眼宁宁,冷漠的丹凤眼半敛着,玉白的脸颊线条流利,映衬着一只沁红的耳垂。
宁宁忽然有些真切地领悟到舔狗的心理了。
“嘴里嚷着喜欢哥哥,眼睛却粘在那肉串上拔不下来,哼,哥哥若是信你,以后只怕有的要哭。”
柳琢春伸手捏了捏宁宁的脸,这年纪的小姑娘脸颊都是堆着些肉的,圆圆软软,不显得肿,反倒勾的人手痒。
“食色性也,哥哥和肉串我都想要嘛。”
小公子的指腹柔软微凉,宁宁仰着脸,觉得很舒服,便冲他一直笑。
滋啦一声热油出锅,粘腻的夜风混杂着各种香味吹拂过来,柳琢春微微滞住呼吸,心头被宁宁的目光撞得一疼。
她或许只是无意一句话,但却惹得柳琢春忧喜参半,咂摸过酸又咂摸一遍甜。
他想要宁宁别这么贪心,只要哥哥一个罢。但偏又舍不得教她失望伤心。
柳琢春目光煎熬起来,抬手又揉了揉宁宁的脸,这次更轻了,像一阵风拂过。
“真拿你没办法,宁宁,你要什么,哥哥哪里舍得不给?”
宁宁的胃口比一般女孩子要大,吃了三四个烤包子后,被柳琢春捏着脸灌了一杯凉茶,然后又去抓桌上滋滋冒油的肉串吃。
京都女儿们好洁,兼之保持体态,多半不食辛辣油腻之物,至多也只是买点果子点心当做零嘴,哪里有宁宁这样坐在街边吃的满嘴流油的小姑娘?
柳琢春有些担忧地拿着帕子给宁宁擦嘴角的油渍和孜然,被她扭头躲开,长尾微蹙,冷淡的丹凤眼里更添了些愁绪:“宁宁,姑娘家这样吃被旁的看见会笑话的。”
“我又不吃他们家的粮食,为何要管他们如何地看?”宁宁挣开一臂距离,微恼地瞪着柳琢春。
见少年一张淡漠无心的脸又露出软弱而不自知的神情,心里烦躁更甚,宁宁将肉串全甩回盘里,一言不发地起身去水池旁净手。
回到摊子,宁宁准备付钱时,便看到柳琢春已经打点好了,一个人垂头站着,在闷热的暑气里露出一截雪白清爽的后颈,一手捧着她的桑葚,一手拿着用油纸包好的肉串。
宁宁脚步顿住,后知后觉有些悔意,就像和妈妈吵架吵到一般,看见妈妈伤心流泪时一样懊悔。
“阿春”
她没什么底气地喊了小公子一声,而后又看到他抬头时湿润红透的眼尾,懊悔愈发浓烈。
宁宁提着裙子一口气跑到柳琢春面前,揪住他的袖子讪讪地唤他:“哥哥我以为哥哥嫌弃宁宁不规矩,所”
“我如何会嫌弃你?”柳琢春反手紧紧攥着宁宁的手腕,长尾微挑,眼神脆弱中又透出惊怒:“这街上来来往往那么些姑娘,哥哥怎么不追着她们身前身后地叮嘱?”
宁宁无措地望着柳琢春,气势愈发低微,眨了下眼睛装可怜道:“哥哥,是我不好,你原谅宁宁这一回吧。”
“你”柳琢春眼皮上的红还未褪完,心里仍酸涩难挨,但垂眼看着宁宁可怜的一张脸,最终只能痛苦地叹息一声,像是灵魂深处里发出的一样。
“宁宁,你这一颗心,往后多体谅体谅哥哥罢。”
他又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骄矜冷淡的眉眼间,神情几乎称得上软弱乞怜了。
自从在烤肉摊吵架又和好,宁宁已经将近四五日没有现身。
柳琢春不知道是否宁宁是被宫里的事物绊住了脚,还是彻底厌烦了他的古板无趣,不想再见他了。
后一种猜测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成了小公子的噩梦,每每冷汗连连地惊醒,他望着窗外惨白的月光,都觉得宁宁再不来看自己,他就要变成一寸一寸的月光碎在夜风里了。
他照旧地上学下学,除了愈发的冷淡寡言,几乎看不出丁点异常。
江城好奇地问过几次宁宁,但得到柳琢春冰刃一样的眼神后,也就识趣地不再出声。
只不过某一次江城看到小公子孤身走进国子监临街的夜市里,明明一身纤细寂寥的冷意,却又在一个个小摊前停停站站。他看到他走进果脯店里,仔细挑了好几种坚果和糖渍梅子,油纸包了后捧在手里。
少年周身的冷淡都被这一捧果脯给融化了,半垂着眼睫时,似乎已经可见日后为人夫为人父时该是怎样的温柔绮丽。
江城不由地愣神了,而转眼间,小公子的身影已经彻底湮没进烟火人群里。他也跟着进到那家果脯店,在一群小姑娘好奇的注视下,红着脸挑了和柳琢春一样的果子。
他偷偷拿回家尝,甜得皱眉,像是姑娘家爱吃的口味。
在柳琢春快要将夜市上所有小吃都买过一遍时,宁宁终于又出现了。
她悄无声地出现在学堂的后门,穿着素净的墨绿鹤纹外衣,半挽着头发真像个白净的小公子一样。
“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
夫子沉闷的声音仍在孜孜不倦地论证着君与民,柳琢春却若有所感似的回头,眼里只看到了长久来蹂躏着他一颗心的宁宁。
他攥紧书页,张了张却不知如何开口,指尖逼出一点惨淡的红。
“夫子,我来陪褚慈河上课。”
宁宁有些羞赫地笑着,脚步却是大大方方地迈进来。
她走进了,也看到了激动的江城和冷淡着一张脸的柳琢春。她朝他们弯眸笑了笑,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礼貌且有礼。
指甲抠破了书页,小公子指尖唯一的红也褪色了。
他的噩梦成真。
褚慈河是英国公府的嫡子,出生便被赐封为世子,父亲叔伯战功赫赫,乃是真正金镶玉缀的公子哥。
不过因为英国公夫人在怀着褚慈河时,曾追随英国公北上伐虏,动了胎气,使得褚慈河自小体虚多病,数不尽的名贵药材吊着,才养到现在。
夫子约莫是见惯着了这个金疙瘩在课堂上打岔,清了清嗓子,灌口凉茶,只当不曾看见宁宁。
“派去接你的小厮说你睡到好晚才出宫,你昨晚又在偷看见不得人的东西是不是?”
褚慈河原本懒洋洋地半支在桌案上,见到宁宁才坐直了身子,微微往窗边侧了侧,腾出些位置让宁宁跪坐在身边。
“你还说?昨晚不是你缠着我非要讲到,一篇策论洋洋洒洒,几乎没有停顿,一气呵成。
人和人之间果然是有差距的,江城认命地叹息一声,吹起了宣纸的边角,柳琢春侧目凉凉地瞟他一眼,抿唇没做声,莹白的指尖轻轻拂到边角,用力压下,沁出一点淡粉色,就像剔透的白玉里嵌进一瓣桃花,冰清玉洁又活色生香。
江城几乎下意识止住了呼吸,但目光久久落在柳琢春的指尖,前段时间,他每日中午都会剥一袋核桃仁,用力狠了,莹白的指尖便会沁出嫣红,颜色比现在更要秾艳。
那些核桃仁他没见柳琢春吃过,就像是每日放学后少年在夜市上买的小吃,他只是用心备着,等着,然后在失望之后丢掉,待到第二天再重复一遍。
江城有时候有点心疼那些被扔掉的零嘴,有时候又有点心疼柳二公子。
宁宁再不理他,只怕这少年冷玉似的一双手都要被扣烂了。
待到学堂里的光线暗下来,天边轰隆几声闷响,乌云下坠,坐在窗边的学子甚至来不及合上窗扉,凉风裹着雨珠便倾泄进学堂。
江城慌忙收起桌上的书纸,心情也因为这场雨清爽起来,挺好的,只要不学习他都觉得有意思。
身边柳琢春也刚好做完课业,面上仍是一片清冷无心的模样,这场雨除了打湿几缕他颊边的碎发,甚至不能让少年蹙眉。
他不疾不徐地收拾好桌子,又从书袋里拿出中午时没剥完的核桃,趁着昏暗的光线,一颗一颗剥起来。
学堂里早就像沸水似的骚动了起来,许多小厮举着伞站在门口接自家主子,江城刚收拾完书袋,就看见父亲身边的护卫正扛着一把大青伞朝这边跑过来。
“阿春,今个的雨下的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走吧,先让我家的下人送你回府。”
江城十分仗义地敲了敲桌子建议,但窗外雨越下越急,柳琢春仍是不疾不徐地剥着手中的坚果,被雨丝打湿的眼睫颤了颤,望了望雨幕,然后蹙眉拒绝了他:“这种天气宁宁说不定会来给我送伞,等她来了,找不到我该难受了。”
“可、可宁宁都半个月没”
江城话没说完,就感到一束极冷厉的目光,柳琢春淡漠的眼里蕴着恼怒,手指捏碎了坚硬的核桃壳,语充满敌意,他执拗道:“宁宁答应过会要来找我的,现在只不过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手脚。江城,你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就不要乱说。”
平日里柳二公子虽然也很冷漠,但那种冷是一种平淡无心的,不像现在,江城觉得他眼里几乎要凝出冰刃了,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抱、抱哎,阿春!那、那不是宁宁吗?她真的”
窗外雨幕中撑起一扇碧青色的雨伞,江城瞥见伞下提着裙摆的墨色身影十分眼熟,仔细看不就是消失了半个月的宁宁吗?
他兴冲冲地要和柳琢春分享这个消息,但回头只见座位上一片果壳碎屑,而原先还冷得像冰霜似的小公子早跑进了雨里。
少年坦荡荡的,连一点防护都不做,连人带心,直直撞进那团并不坚定的墨青里。
柳二公子呀,江城背好书袋,看着褚慈河把玩着手中那与宁宁一模一样的碧青雨伞,心想,他有时候真是笨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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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湿漉漉的柳琢春抱住,宁宁其实是有些惊讶和尴尬的。
她该怎么说自己是要接褚慈河一起回国公府用晚膳的?衣领已经被柳琢春的脸颊给蹭湿了,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眼泪还是雨水,只能哄着他从自己身上先站起来。
“怎么不打伞就跑出来了?”宁宁抬手拢净黏在柳琢春颊边的湿发,又见少年眼尾和鼻尖也沁出水红,指定是哭了,便心虚地揉了揉他的脸颊,语气放得更加柔和。
“我为什么这样急,难道宁宁不知道吗?”柳琢春果然哭完就来找她算账了,翠眉微挑,眼尾仍噙着软红,但声音却陡然冷下去,带着明显质问的口吻。
“阿春我听不懂”宁宁低头抵住柳琢春的xiong口,可怜兮兮地唤他,姿态虽然放得低,本质却仍是逃避和耍赖。
xiong口被她抵着,心尖一抽一抽的疼,这个混蛋!柳琢春捏紧了她的肩头,雨声渐大,几乎要压断伞骨,他却仍没有下决心推开宁宁。
“哥哥给你剥了些核桃,记得好好吃,能长个儿。”
脊背颓然地弯下去,柳琢春弯腰抱住宁宁,唇瓣蹭到她肩头,张了张,本是恨不得咬一口泄愤,但她忽然又蹭在他怀里,雀跃地喊起了哥哥。
“哥哥,等宁宁长高了,哥哥再抱宁宁就不用这么废腰了是不是?”
她不怀好意地笑,但柳琢春的身子却实实在在因为这句话而颤了一下,肩头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宁宁甚至没有察觉到。
“真是个小孩,都贴这么近了想的还只是抱抱哥哥”
他揉着宁宁的头叹息,却看不见宁宁透过他的肩头,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锦奴!太好了,幸亏你还没走!”方才被她脸颊贴着的xiong口又被宁宁推了一把,柳琢春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伞柄就被塞进了他手里。
宁宁兴奋地转身冲进雨里,墨色的身影被雨幕渐渐冲散,然后又凝聚在廊下。
柳琢春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跑到褚慈河身边,一只手熟捻地搭在他胳膊上,苍白的少年为了配合她微微倾身,脸上也多了几分鲜活。
雨声太大了,雨滴隔着伞面,像是砸在他的身上,柳琢春忽然感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握着伞柄的手又沁出血一般的颜色,柳琢春看到宁宁踮起脚自然地替褚慈河捋了捋肩头的发丝。
他们在说什么?
少年少女,又能说什么呢?
柳琢春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雨里的样子一定很可笑,转身从怀里拿出自己剥了一天的核桃,毫不犹豫地掷到水坑里,水花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衣摆,柳琢春却不再看它一眼,径直越过水坑离开庭院。
宁宁不要的东西他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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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刚与褚慈河商量好去江南的事情,转眼就见庭院里没人了,白蒙蒙的雨雾里,柳琢春刚才站的地方只剩一地被踩碎的核桃仁。
完蛋,指定是又闹脾气了!
还不及和褚慈河道别了,宁宁匆忙结果国公府的老奴递来的雨伞,撑开冲进雨里。
“世子,这这府里的晚膳”
原本下午接到太后身边的小殿下的回信,世子便早早拟好了菜单令人准备晚膳,现在只怕是
老奴有些胆战心惊地瞥了眼苍白古怪的小主子,却见他手指摩挲着宁宁方才捏过的小臂,苍白的唇角愉悦地抿起,盯着朦胧的雨雾,他似笑又似叹息:“终于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痛苦煎熬了真好呀”
下雨街上行人不多,宁宁顺着国子监回柳府的街道,很快就找到了撑着碧绿雨伞的柳琢春。
她跑过去叫他,少年却像没听见一样,明明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但湿衣勾勒着挺拔的脊背和纤细的腰肢,眼睫挂着细碎的水珠,玉白的侧脸沉静冰冷,莫名的,宁宁觉得这样的柳琢春有些高不可攀。
大概原书中女主第一次见到的柳丞相就该是这个模样吧,冷月似的挂在苍穹,即便是奋力地踮起脚、伸出手也摘不到他的半点柔辉。
宁宁迟疑着停下了脚步,雨幕渐渐隔绝了她与柳琢春的距离,那股陌生感愈发浓烈,她感到有些害怕。
暴雨如注的街道上,只剩她和一个陌生的柳琢春太不安全了
宁宁下意识的转身就朝国子监的方向跑,运气好的话,或许国公府的车马还没走。
鞋袜踩进水坑里,宁宁甚至来不及提起裙摆,伞柄一晃,手腕就被攥住。
冰凉的手指就像海藻似的死死缠着她,宁宁不由地打了个冷颤,硬着头皮转身,她撞进湿漉漉的软和红里。
方才还似冷月般的少年眼尾拖曳出绮丽的红痕,瓣也被咬得嫣红,点在玉白的面颊上分外勾人。
他似乎气恨了,咬着牙,明明眼尾淌着泪,齿间却是一声冷笑:“跑什么?看着哥哥这张脸腻烦了,便去找其他新鲜的吗?”
“哼,”不待宁宁回答,柳琢春便俯身,瓣上的血珠抿开,合上眼睫,少年有些战栗,却仍是顺从心意将这抹红印在了宁宁角,“做梦,这才哪到哪啊,宁宁,你又怎知哥哥日后不会生得愈发地漂亮?”
巧娘哪里想过会在大雨天接待两个湿漉漉的小孩,傍晚暴雨未有停歇之意,夜市必然开不了了,店里的姑娘们围在窗子旁吃些干果茶水,正闲聊时,蓦地听见滴滴答答的踩水声。
门口,濯风漱雪的如玉郎君,正曳红眼尾,长眉微蹙,瞧着眼中有几分伤心,直直盯着身侧的小女郎。
小女郎的一只手被少年扯着,另一只手拿着正滴水的纸伞,颇有些羞赫,问她:“巧娘,麻烦为我们找两身替换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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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琢春一张美人面总透着几分冷淡无心,雪白的肌肤与浓墨似的乌发黑白对峙,美得略显诡艳。
许是为了压颜色,他极少穿艳丽的衣裳,常年青白两色,更显得小郎君的美貌似冰雪般无情。
但今日柳琢春挑了两件朱红的衣裳,金丝在衣摆处绣着并蒂莲,黏黏糊糊有些配成一对的意思。
巧娘心里通亮,瞧破小郎君的心思后就催着吃果脯的宁宁赶紧先去换衣裳。
小姑娘腮帮子鼓囊囊的,灌了口茶,还没说出个什么,一袭红衣的少年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大厅安静下来,窗边的雨声也远了,巧娘一只手还朝宁宁伸着要来揪她,其他姑娘的茶点从指尖咕噜噜滚下桌子。
美色灼人。
宁宁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阿春的目光给烫到了,少年半湿的乌发泼墨似的摇曳要腿弯,还有几缕缱绻地搭在他的颈侧、肩头,雪肤似拢了层潮气,湿润润如春水氤氲。他仍在气着,凤眸便似嗔还怒地瞥了眼宁宁,拢好衣襟走过去,莹白的指尖抿掉她嘴角白色的糖霜,声音清冷玉碎,“怎的就有这么饿?一时半刻也等不了?湿哒哒的衣裳穿着,回头染了风寒,可是又有借口,在冷落哥哥半个月?”
巧娘忽然闻着有些酸,姑娘们也都面面相觑,竟眼见一轮冷月掉进了醋缸里。
“哪有!阿春你冤枉我!”
宁宁一头扎进柳琢春怀里,湿漉漉的头发将他的拢好衣襟蹭乱,又露出细腻的雪白,她的脸颊蹭着肌肤。
“我是被祖母压在屋里学规矩了,好可怜的,没有阿春哥哥抱抱,也没有阿春哥哥喂零食,我都熬瘦了。”
宁宁吸着颊边的软rou,眨巴着眼睛仰头给柳琢春看。
颈侧残留着宁宁呼出的湿意,少年脸上的冰霜早就融了,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探出来攥住宁宁,唇瓣抿了几下,低头半敛着眸子望向她:“哥哥不想折磨自己,所以你说的哥哥都信。”
“但是宁宁,”攥着她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了,但又怕吓到小姑娘而生生克制到颤抖,冷月般的少年俯下身子,几乎是祈求了,他要宁宁答应:“不可以在哥哥面前转身跑向别人了至少,至少不可以让哥哥看见,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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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没想过要让柳琢春伤心难过,虽说少年的美色总有一种催人凌虐的脆弱感,但她不愿碾碎别人的月光。
宁宁觉得,阿春就像从前自己怎么也做不出的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那十四分注定就不是她能得的。
一定一定收好自己的妄想呀宁宁
晚饭时候雨还是没停,宁宁换好衣服后就有些发懒,呼吸沉沉地,枕着阿春的大腿,双手圈住少年细而韧的腰肢,像抱着精致的布娃娃一样,安心入睡。
巧娘烘干了两人之前淋湿的衣裳,正往前厅送,却被几个趴在门口的小姑娘揽住了。
她们眼睛朝屋内瞥了瞥,皆流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巧娘也看过去,正瞧见小郎君搁下了手里的书卷,莹白的指尖一点点拢干净宁宁颊边的碎发,他半垂着眼睫,但笑意却仍顺着纤长的睫毛倾泄,唇角弯弯,像在做什么顶顶有趣的事情,他长久地注视着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姑娘,终了轻轻捏了捏她腮边被压出来的软肉,乌发随着少年弯腰的动作遮住了他们,但巧娘窥见他莹白耳垂上的一点红晕,笃定那一定是个亲吻。
是少年郎满心珍重又羞怯惶恐的亲吻。
担心她会醒来,还担心她不醒来。
雨仍在下,窗边只有风声雨声透过来,宁宁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阿春病骨支离,繁复的翡翠烟罗绮云群里,隐约露出他苍白的手腕。阿春眉眼比之现在更加冷艳,病弱非但没有消减他的美色,更添了凄凉的春情。
耳垂上坠着一双血玉坠子,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泪珠滑过耳畔,滴在血玉上,仿佛是他哭出的血泪。
阿春的手往下捧着他的肚子,衣裙下水滴状的孕肚几乎坠得他要伏到地上。
但他执拗地仰着脸,苍白唇瓣上血痕斑驳,梦里阿春靠在国子监后院的老榕树下,痴痴地望。
他好像在等一个人。
两腿之间不断溢出的污血染红了地上的梨花瓣,阿春撑不住倒在了一片雪白里。
他也要碎成一瓣一瓣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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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再醒来时,已经是晚饭的时间,她脸颊贴着凌乱柔软的朱红衣衫,刚动了动,温凉的手指便先替她抚掉了脸上的碎发,比梦里更青涩健康的阿春垂着眼,低声与她说话:“睡了好长一觉,哥哥都要怕了。起来吧,巧娘他们准备了晚饭,还煮了碗姜汤,一会哥哥盯着你喝掉。”
怔怔地望着阿春,宁宁有些恍神,圈着他的腰却说不出话。
梦里的阿春在等谁呢?
又是谁把阿春催熟、然后又丢弃了他?
她忽然讨厌把神明拉下神坛的戏码了。
“装傻对哥哥可没用,哼,姜汤一定要喝的。”柳琢春见宁宁不作声,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唇畔猝然弯起来,威胁得十分温柔。
宁宁胡乱点头,又将脸埋进阿春的怀里,胳膊一点点收紧,少年纤细柔软的腰肢被她勒出旖旎的弧度。
“唔做噩梦了吗,宁宁?”
腰间传来紧实的压迫感,小姑娘柔软的脸颊仅隔着一层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肌肤,柳琢春攥紧手指,但仍压不住蔓延全身的粉红。
压住了喉咙里餍足的低y,他抬手揉了揉宁宁的发顶,轻声哄道:“梦都是反的,宁宁不怕。”
“不怕”
在纷繁的思绪里醒神,宁宁昂起脑袋,碎发被阿春揉得炸起来,烛光一照,影子像朵花似的,柳琢春手指动了动,克制不住想把她掬在手心。
“宁宁不怕!”
仰起脸碰了碰阿春的额头,在他怔怔的注视下,宁宁却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表情严肃地说:“哥哥也不要怕,宁宁会保护你的。”
指尖陷阱手心里,尖锐的痛感冲不散柳琢春心头的战栗。
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望着宁宁亮晶晶眼睛,忽然提不上气,几乎要溺毙在里面了。
“好哥哥只要有宁宁,哥哥就什么都不怕。”
晚饭巧娘准备的是羊肉汤,屋外风雨阵阵,屋内大家围坐在饭桌旁喝着热乎乎的肉汤,浑身发暖,被雨淋透的虚寒也彻底被驱散。
宁宁话多,掰着饼子和姑娘们聊天,手上不仔细,一大块一大块的往碗里扔,泡也难泡透,白费一碗鲜汤。
“嚼东西的时候别说话,仔细噎着。”
柳琢春将宁宁的碗端到自己面前,又将自己掰得细碎的羊肉泡馍放到宁宁跟前,蹙眉轻声慢语地教训她,但用手帕给小姑娘擦唇角的动作又实在纵容得很。
“又来又来,阿春,你好扫兴哇。”
宁宁别过脸不让他碰,嘴里小声埋怨,扯着巧娘的手正要继续和她说话,却见巧娘瞟了瞟她身后,脸色异常。
汤匙和碗沿相撞发出叮当的声音,宁宁转身,正瞧见冷月似的少年垂眸盯着手背上被溅到的汤汁,纤长的睫毛挂着细碎的泪花,明明是一张冷淡无心的美人面,但泪水却像为她提前备好了似的,她一说他就落。
“哥哥”
熟捻地软下声音,宁宁扯住阿春的一截衣袖,少年面无表情,仍盯着汤碗,但衣袖下的手指已经顺着她的力道被一根一根攥住。
宁宁得寸进尺地腻到他怀里,没骨头似的圈着少年的腰,扬起脸可怜兮兮地道歉:“都是宁宁又惹哥哥伤心了,哥哥打我吧呜呜呜”
眸中升起愠色,柳琢春目光终于落到宁宁扮可怜的脸上,咬牙切齿瞪了半晌,最终却是自己先红了眼眶,“你就笃定哥哥舍不得,所以就要把哥哥一颗心揉圆搓扁了任你糟践是不是?”
“你、你冤枉我!”
宁宁昂着脑袋叫嚣,又忘了自己在哄人,眼睛瞪圆了凶巴巴地要和阿春对峙。
但没开口就被少年冷着脸喂了一勺肉汤,眼尾仍残留着湿红,但柳琢春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岔开腿将宁宁拢到怀里,“你说你的,我喂我的,今日不许再和哥哥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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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小姑娘们又拉着宁宁一起做口脂,屋外雨小了些,宁宁坐在女孩堆里,笑眼弯弯,左一句右一句哄得姑娘们心花怒放,亲热得围着她不放。
柳琢春被挤在窗边,望着宁宁一副乐陶陶的模样,脸色愈发阴沉,攥着书卷的手指几乎要将纸张给捏碎。
没心肝。
暗自骂了她一句,柳琢春忽地起身挤到宁宁身边,衣衫带来一阵雨后的凉意,他又偏向宁宁靠了靠,手指捏起风干的玫瑰花苞,少年神色淡淡,语气自然道:“哥哥还没见过怎么做口脂呢,宁宁教我。”
阿春的唇瓣略薄,但唇珠饱满,每次他难过时抿唇,都会将那一点唇珠o得鲜红欲滴。
宁宁望着身侧少年矜持冷淡的面容,脸蹭到他肩头,实诚地说:“哥哥嘴巴生得花朵一样好看,更适合涂口脂才是。”
“你、”阿春下意识咬了下唇瓣,垂眸望向宁宁,片刻后忽而俯身,温热的唇瓣从她指尖叼走风干的玫瑰花苞,留下一片润泽的水光,烛火下涟涟生辉,烧到宁宁心头。
“你若是想涂,哥哥怎会不允?”
耳洞为她穿了,衣裙也为她试了,如今又是口脂,柳琢春不禁想,日后,他是不是还要为宁宁扮上红妆,盖上喜帕,做她的新嫁娘?
那样他还会允了宁宁吗?
柳琢春没想出答案,宁宁却圈住了他的脖颈,脸颊埋在他的颈窝,脚尖欢乐地蹬来蹬去。
“好喜欢阿春啊!阿春是宁宁最喜欢的人!”
猛烈的满足感直冲心头,柳琢春偏头蹭了蹭宁宁的脑袋,认命地叹了口气。
会的,不论是做宁宁的新娘,还是为宁宁相妻教女,他都会愿意的。
因为阿春喜欢的是宁宁。
因为阿春想要宁宁的喜欢。
巧娘是做生意的,自然更有眼力见,远远地得到柳小郎君状似无心的一瞥,便立即拿起团扇,招呼其他姑娘们去库房整理布匹。
屋里很快只剩下宁宁和柳琢春,风声雨声大作,烛火摇曳,映照出两支单薄的影子交缠。
柳琢春微微后仰,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摩挲着宁宁的脸颊,花瓣的唇角挽起,他觑着宁宁笑:“怎么?现在没人了反倒不敢欺负哥哥了?”
宁宁捧着口脂端坐在原处,望着昏暗烛火下的阿春,眉目间浅淡的阴影更衬出他神秘诡艳。
“不是。在想哥哥适合什么颜色。”
指肚蹭了点湿润的口脂,宁宁一只手撑到阿春xiong上,俯身,目光稳稳落在他的瓣上,树莓似的颜色一点点抹开。而她倒老老实实的,真就没有乱看。
但被宁宁ya着的少年却不高兴了,攥住她涂抹的手,阿春下意识tian了下发烫的珠才开口:“哥哥难道这般入不得你的眼,为何不看我?”
“我、我怕忍不住”
宁宁红着脸跪坐在阿春两tui之间,窘得额头都冒出一层薄汗。
“忍不住什么?”
阿春半敛眸子,垂首抵住宁宁汗湿的额头,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阿春阿春的嘴巴看起来很很好吃。”
“”这倒轮到柳琢春羞红脸了,本来酸溜溜地要质问宁宁,何曾想问出的话倒使得他心花怒放。
手指一点点揩去她额角的汗珠,柳琢春倾身,将肩头散乱的乌发拢到耳后,清冷精致的一张美人面挨到宁宁眼前。
“就为这吗?傻,你想吃,哥哥怎么舍得不喂饱你?”
湿润嫣红的瓣一点一点靠近,直至柔软地覆盖上。
宁宁神经绷紧,仔细着识海里的声音。
但,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她和阿春的心跳如擂鼓。
所以原来攻略对象主动倒贴亲近不算违规?
宁宁正想的出神,瓣却被轻轻咬了一下,阿春贴着她的角,口脂晕开在他们嘴巴周围,像是亲吻中yao破了一颗桑葚。
少年纤长的睫毛搔弄得宁宁脸颊微痒,他哑声问她:“好吃吗,宁宁?”
“没、没怎么尝出来”
攥住阿春温凉的手指一根根交缠,宁宁红着脸撒谎。
微微的战栗传来,冷淡无心的少年贴着宁宁的角愉悦地轻笑出声。
他将自己鲜妍的珠再次ya到小姑娘嘴边,纵容地哄:“哥哥在这,宁宁想尝几次哥哥就喂几次,只是”
语调微变,牙尖克制地戳了下宁宁的瓣,阿春柔美的笑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威胁,“只是宁宁绝不可以吃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