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辞界的正道修士,都是“缩头乌龟”◎
湖心岛。
无谶一脚深一脚浅地奔跑在满是黑色符文的地面,那些黑色符文顺着脚底爬上身体,越来越多,在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印迹,似乎想把他拖入地下。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不过是像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岛的边缘奔跑,脑海里只有一个目标,他得尽快离开这儿!
死灭凶恶卦,八卦之中最为凶险的卦象。
卦象说了,继续待在这儿,恐怕会死。
等他跑到岸边,三两下爬上早早准备好的白云,双脚一离开湖心岛的地面,身上的黑色符文倏地一扫而空。
白云托着他离去,湖心岛被推离出去,扶桑树投下的阴影被远远抛在身后,天色骤亮。
皎洁透亮的月晖泼下来,无谶的心突然静了。
他抬头望向万里银河的夜空,繁星点缀,天枢天玑、紫薇玉衡......每颗星辰的名字都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刻在他心里。这是每一个卦辞界修士的必修课,自占卜兴起,自八卦运行,卦辞界就在仰望星空,试图窥探天道的秘密。
卦辞界八卦门、坤舆界天道院、疏狂界天枢阁......无论出自哪个界域,每一个钻研世界运转、探索万生万物存在发展的宗门和道脉,根源总是要回到“天”上,白日的青天,夜晚的星空。
碧湖波光粼粼,水面倒映着天上的万千繁星,亮点大片大片地生,又大片大片地落,随着涟漪荡漾开去,把本就广阔无垠的碧湖衬得越发大了。
除却飒飒的风声,连鱼儿跃出水面的水声都没有。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人。
无谶又陷入了无边的寂寞,懊悔和不甘的情绪重新浮上心头。
他真的做对了吗?或者说他真的算对了吗?卦象真是让他放弃?他没有错漏哪一步吧?
不确定的怀疑一下子涌上来,天问碑下两道光柱冲天之际,内心被怀疑挤占了大半,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
他回过身,遥望着那两道光柱,他记得,是坤舆界的和光道友和天极界的那名筑基期修士。
倘若他没有放弃,此时是不是有三道?那里面,也有他的份儿。
视线往下划,他又看向天问碑的方向,重重叠叠的黑色符文挡住视线,无法看清那儿的场面。
他忍不住去想,她们在做什么?欢天喜地庆祝?按理来说,悟出秘密、成为万年来绝无仅有的参透天问碑的人,确实是一件不得不让人开心的事情。
但是,无谶一想到天问碑秘境内那股不详的预感,心脏就不住地打颤。他离答案只差一步,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他都能感受到真相的可怕。若是这样,完全参透秘密的她们怎么开心得起来?不会陷入可怕的深渊而无法自拔吗?
无谶疑惑起来,想问问那两人,心里竟然生出一股返回的冲动。他抚摸着龟壳,思考要不要卜一卦,试试要不要回去。
指尖按到龟壳表面尖锐粗糙的地方,龟壳的裂缝瞬间唤醒无谶。
卦象已经警示了他,他不该回去,甚至不该再掺和进去,一昧掺和,只会越陷越深,直到把自己关进不幸的囚笼。
就这么离开,又不甘心。
冲动和不甘的矛盾感几乎把无谶撕扯成两半,他不由得闭上眼睛,细细思考这件事情,剖析自己的内心,寻找最佳或者说折衷的解决办法。
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
什么叫折衷的解决办法?
他魔怔了不成!
卦象说的就是最佳的解决办法,只要按照卦象说的做就好了。卦辞界的修士这么做的,八卦门的师长前辈们这么多年来都是这么教育他的。他怎么能违背!
钻卦象的空子,从中取巧是邪修的做法!
也不要说什么折衷,与卦象讨价还价就是触犯禁忌的开始,有了第一次就有下一次,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最后完全违背卦象。一旦开始第一步,就走上了邪修的道路,最终沦为邪修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卦应天道而生,卦象指了一条路,前程似锦或前路暗淡,都是天运的安排,是天道注定的事情。违反卦象,背离既定的道路,试图扭转乾坤的人,都是天道的叛徒,是卦辞界人人唾弃的邪修。
好险,差一点就踏上了邪修的路。
无谶拍拍胸脯,想要顺着思维说出这句话,话到嘴边,还是不甘心,最终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心里更懊恼了。
他还是想看看另一条路上的风景,若他当时坚持下去,若他也参透了天问碑,那他是不是也能登上扶桑树,是不是也有了窥探【世界的终极】的资格?
就在这个时候,低沉的轻笑声冷不丁响起,吓得无谶猛然回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云已经飘过了碧湖,从扶桑树一岸抵达了另一岸。岸边坐落着一处简陋破旧的茅屋,那声音正是从屋顶传来。
一人闲适地躺在茅草铺满的顶上,一手枕着后脑勺,一手提着一壶酒,左脚翘在右脚上,姿势惬意得很。
这人微微偏头,爽飒的脸闯进明亮的月晖里,简陋破旧的茅屋顿时有了飘渺不羁的意境。
宁非天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眉毛一挑,笑道:“后悔了?”
没头没脑砸来这么一句,无谶没反应过来,“道友何意?”
宁非天也没解释,就这么笑着看他。
无谶顿了顿,不禁捏紧袖中的龟壳,出于面子他想否认,可又觉得这么撒谎骗不过对方,只会让自己更难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自暴自弃地吐出一句话,“后悔了又如何?”
“后悔了,回去再悟一遍啊。”宁非天的语气理所当然。
无谶登时想了起来,疏狂界并没有规定参透天问碑的次数,一次两次,哪怕千次万次重新进入天问碑秘境,也是可以的。既然已经知道天问碑的两个问题,无法想出答案,进不进去都一样,这也是少有人坚持重复的原因。和郁等代表已经走到了最后,几乎度过秘境所有的时间,经历完所有的事件,该看的都看了,没看到的也没了第一次的机遇,解答不出最后的答案,进去了也没用。
可他不一样,他就差那么一点,只要重新回到当时的状态,重新回到当时的心境,就能突破那层薄薄的膜。
心又动了起来。
无谶还没深想,灼热的龟壳立即烫得他回了心。
他低头看去,龟壳表面裂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缝隙,其下燃起点点红光,就像血光一般,正巧昭示他的未来。自步入道途以来,龟壳还从未毁成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