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脑混沌,知晓林元瑾是如此真心实意,不惜一切想要两个人一起离开荣华的京城,离开纷争,哪怕只是过最普通的凡人的生活。
可……
她是太子妃啊。
崔夷玉平静得可怕,单薄的衣衫像是搭在他的骨架上,仿佛有腐蚀性的液体顺着裂缝侵蚀着他的每一寸骨骼,渗进五脏六腑,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的神志和身躯一分为二。
何为云泥之别?
崔夷玉不知林元瑾有没有过过为柴米油盐奔波的苦日子,没有高贵的身份,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没有伺候她的仆从——什么都没有。
她两度坠崖,身体如今无比虚弱,需要用药补着,没有太医时时关注着,生存都是难题。
等一时的冲动消失,换来的是无穷无尽的后悔,到时怎么办呢?
他这样一张脸,是注定无法入仕封侯的。
天下举子无数,寒门书生尚有机会为妻子挣得诰命,但唯独他不行。
他什么都给不了林元瑾。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基于他能活下来的情况下。若是他…不在了呢?
暗卫与寻常人,向来是不同的。
崔夷玉的沉默代表了他的回答。
林元瑾几乎被这死寂烫伤,手不自然地抽搐了下,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眼里落下。
所有情绪被她像拾垃圾一样捡回来,无比狼狈地放回心底。
她又被拒绝了。
明明之前已经问过一次了,偏偏死到临头了还是不死心。
她还真是……
“对不起。”崔夷玉感觉到肩膀温热的触感,眼睫颤了颤。
他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自责。
“你只是履行了你的职责,你有什么错。”林元瑾垂着眼,低低地说。
有错的是一直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她。
林元瑾依然不会因为崔夷玉的拒绝而不喜他,她的心脏因他而热烈,哪怕不愿崔夷玉跳崖来救她,她也仍然本能的会因为自己没有遗弃而喜悦。
她只是觉得难过与无尽的遗憾。
林元瑾她不会再问,也不会再想了。
剩下就只是单纯的生与死的问题了。
林元瑾长呼了口气,声音还因为疼痛发抖,却仍然艰难地退开,若无其事地问他:“我方才找到的草药有你能用得上的吗?”
崔夷玉迟疑了下,心觉不需要,但为宽慰她还是点了点头。
方才突然爆发的质问狼藉地化作了云烟。
两人都像是没发生过般遮掩了过去。
眼下并没有能处理草药的条件,林元瑾看着崔夷玉挑出了几样能有止血功效的草药,自己则用手将草药尽量碾成碎末。
林元瑾还在犹豫崔夷玉身上的伤要怎么办,就看到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将黏在身上的衣服拉开,仿佛撕掉一层皮。
崔夷玉解开身上的衣服。
不同于成年男性的宽肩厚背,年少的身躯透着些青涩,原本绘着流畅肌理线条的白纸上,如今却伤痕累累。
大片深深浅浅的青紫先不论,还有凹进去的血隙,撞出来磨掉一层皮、血肉模糊的淤痕,林元瑾看着只觉触目惊心,
林元瑾只能一边安慰着自己,只要回去一切就会好的,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药末洒在他的身上。
她看着都觉得痛,崔夷玉却好似未觉,习以为常。
秋夜寒凉,没有火。
林元瑾将他褪下的衣裳拧了拧,用力地挤出血水,抖了抖,才给他拿去穿上。
“冷吗?”崔夷玉穿上衣服,本想要不要将外袍给她搭上,但他身上的血已然弄脏了衣服,显然不合适。林元瑾望着崔夷玉,没有说话。
她其实不冷。
“你可以抱着我吗?”她声音很小,小得听起来格外虚弱。
崔夷玉浑身一滞,垂着眼,介于现在境况特殊,也没再反驳她,起身坐到了她的面前,像之前那般拘谨地抱住了她。
林元瑾反手紧紧地抱着他,时不时抖一下。
他身上凉得让人害怕。
崔夷玉以为她是脚疼得狠了想寻个慰藉,也没退开,只是闭上眼假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