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亲姊妹,如今一人无比光线地坐在太子身侧,深得圣心,一人坐在人群之后,毫不起眼。
仿佛曾经的待遇调了个儿。
“你长姊一事之后,父皇于朝堂上藉机当众敲打过林大人,听闻他下朝归家时脸色格外不好。”崔夷玉顺着林元瑾的目光望过去,对林琟音骤亮的目光视若无睹,浅淡地收回视线,轻声说。
礼部侍郎之女借探望嫡妹之名,伺机爬上了太子床笫,简直就是把自己父亲的颜面丢在地上踩。
林琟音在家必然狠受了一顿责罚。
皇帝厌弃,家中不满,太子又因她只故受了皇帝责罚,皇后更为不喜,哪怕她日后入了太子府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太子妃大可放心。
“父亲向来最重颜面。”林元瑾笑了笑,收回视线。
她光是猜就能猜到林琟音身上发生了什么,总不过抄书禁闭跪祠堂三件套。
林家门第不够高,最忌家中有心比天高,却又愚钝不听话之人,以往指望着林琟音高嫁联姻,如今两位嫡女全进了太子后院,名声坏了不说,在联姻助力上无异于自断一臂。
“明日有马赛,届时我引着你上马走两圈。”崔夷玉思及这里,头凭空疼了下,耳廓发红。
林元瑾自不会察觉不到崔夷玉隐约的抗拒,只说:“父皇不过一时兴起,我也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父皇不会凭空起兴,必然是有人招惹了你。”崔夷玉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压下口舌的燥热。
不过今日这一遭,之后也不会再有肆意妄为的人了。
偌长的赏赐终于结束。
几个侍卫扛着长一丈厚三寸的漆板上来,漆盘上是一头已经经过厨子庖解过的鹿。
薄厚均匀的肉片如堆砌的玉片,排出鹿的形状,每个部位都处理得恰到好处,在盘边的瓷碗中盛放着新鲜的鹿血。
崔夷玉随意地抬眼,骤然看到鹿血,视线一滞,脑中猛地有铜钟震响,不详的预感顺着脊骨直蹿而上。
他目光缓缓挪动,果不其然见皇帝双眼含笑,笔直地望向他,不禁头皮发麻。
“今日太子拔得头筹,这第一碗鲜鹿血,便由朕做主赏给他。”皇帝手指点了点,示意李公公端过去。
语气透着调侃,实则透着不容质疑的威压,好似这碗鹿血喝下去,之前在太子践踏太子妃颜面一事便一笔勾销。
同样是鹿血,这次就当匡谬正俗,日后警醒莫要再犯。
“儿臣谢父皇赏。”崔夷玉起身行礼谢过,伸手接过那一大碗,承受着周遭诸多视线,眼睛一闭,仰首张口,喉咙咕噜大口吞咽,闷头喝了下去。
他确实经历过各种耐毒锻炼,只是别说是他,崔家当初也未曾想过他要代替太子饮鹿血这等…壮体之物。
只有几滴不慎顺着嘴角溢出,鲜红的色泽顺着他的脖颈滑下,凭空勾出几分少年风流。
依稀注意到站在林元瑾身后,张嬷嬷笑得欣慰异常,好似好事将近。
等到一碗鹿血饮尽,崔夷玉才将空碗放回,坐回原位。
林元瑾欲言又止地看着崔夷玉,见他胸腹起伏,眉头微蹙,咳嗽着饮下酒水来掩盖嘴里腥味,却也不好说什么。
她是如今唯一知道两碗鹿血都进了崔夷玉肚子,但犯错的也不是他的人。
崔夷玉半晌才将喉口的腥味驱散,察觉到身侧的视线,本想在林元瑾的手腕上按一按以示意,但刚触及到她的眸光,就如触电般仓皇地收回了视线。若非替身的职责将崔夷玉死死按在原地,他现下只怕早逃到黑夜之中,极力避免与林元瑾的接触。
崔夷玉不是没想过办法,无数次在心中告诫自我,每次觉得快要成功了,总有外力摁着他的头强迫他认清现实,让肮脏的欲念、不洁的妄想不断攀折着他的脊骨。
他不知究竟该如何做,就只能一味遵从主命。
没过多久,他身体逐渐发热,也不知是胡思乱想的神思作祟,还是鹿血起了效,愈发避讳。
林元瑾眼看着崔夷玉仿若无碍地与旁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微挪的座位,隔开的手臂,无一不展示着他的抗拒与疏远。
她安静地垂下眼,双手捧着手中的瓷杯,又饮了几口酒。
早知两人该保持距离,但心里接受和亲眼目睹,果然还是不一样。
不管是今夜的戏码,还是明日的马术教习,都不过是他的负累。
两人都看似从容,实则魂不守舍。
蜡烛越熔越短,酒过三巡,皇帝先言时辰不早,明日还有马赛,先行离开。
皇帝一走,除开已醉得面红耳赤的武官,大多召来了侍从,言笑晏晏地打着招呼,准备离去。
崔夷玉站起身来,久坐饮酒难免晕眩,抬手摁了摁眉心,侧身想引林元瑾起来,却见她已经默默地拉着张嬷嬷的手站好了,不由得一顿:“太子妃不若先回房梳洗,孤稍后……来寻你。”
最后几个字好似染着不同寻常的色泽,格外难以启齿。
“臣妾明白。”林元瑾刚应下,就见崔夷玉颔首,头也不回底转身离去,步履匆忙。
她一怔,没说话,也跟着张嬷嬷往殿外走。
灯火照亮了来时的石子路,行宫里的溪流直通外面的河道,隐闻水声潺潺,风里和着让人清醒过来的潮湿青草香。
张嬷嬷注意到林元瑾情绪稍有低落,生怕她不小心钻牛角尖,连忙宽慰她:“太子殿下饮了酒,忙着回去解酒,免得唐突了您呢,您可千万莫要多想。”
“您说得是。”林元瑾抬起眼笑了笑,“我无事,只是没怎么喝过酒,有点晕,一会儿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