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进来后,卫仁就感觉浑身都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视线,因为自己太过狼狈的现状,让他感到难以面对。
卫仁对虞岁的感觉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虞岁走到卫仁面前,蹲下身凑近他,轻声道:“我们来谈谈素夫人。”
卫仁捂着肩膀的手收紧,对了,她之所以没杀自己,是因为她想知道跟素夫人有关的消息。
自己母亲的过去,还得靠敌人来告知。
卫仁深吸一口气,抓着门沿狼狈的站起身,汗如雨下,衣襟一圈都湿透,墨发也湿漉漉地贴着肌肤。
看起来像是活不久的样子。
卫仁攀着墙壁往屋里走去,艰难地走到床边坐下,缓缓抬头看站在门口的虞岁。
他哑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虞岁进屋,反手关门。
被关在外边的梅良玉:“……”
行,反正他也没兴趣。
梅良玉撩撩眼皮,抓着肩上衣服回自己寝屋。
虞岁就站在卫仁门口,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正巧是她能动手秒杀卫仁的范围内。
此刻她对卫仁没有杀意,在太乙学院内也不能下杀手。
虞岁开口直接问道:“你和素夫人是什么关系?”
“在我回答你之前,得先缓缓,自废修为对五行光核的损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刚才运行气后,差点就等不到你来问我了。”卫仁话说得很轻,五指松了松,拿起床头桌案上的药瓶打开,动作缓慢地给嘴里塞着药吃。
虞岁耐心地等待着,没有说话。
屋内安静,窗户没开,光线暗淡下,屋中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一层灰色,冰冷又孤僻。
卫仁吃完药缓了会,神色和心绪也在这段时间变得平静下来,他终于敢看向虞岁,沉声道:“我和她的关系没你想的那么好,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牵扯的东西太多,恐怕要说上一段时间。”
“我今日有的是时间。”虞岁拉过旁侧的椅子在门边坐下,“来的时候我也想过,我们恐怕会聊上很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也要做很多决定,比如日后再见,是否还要对你保持杀意。”
卫仁目光随着她转动。
虞岁坐在门口阴暗处,身子后仰靠着椅背,面向卫仁时轻抬下巴,眼中神色晦暗不清:“我们是做朋友还是敌人,就看你接下来说的,和我决定要做的。”
“看来我俩不管是当朋友还是敌人,都有点莫名其妙的缘分在。”卫仁轻扯嘴角,沉思片刻后,开口说道,“你的母亲,素夫人,农家的十三境九流术士,是很厉害的存在,也曾是青阳农家的领头人之一。”
“她的厉害之处,在于将农家禁止修炼的天机术·幻兽,练到了极致。”
素夫人修炼农家禁术。
虞岁听到这,神色不变,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似乎早有预料。
像素夫人这样的人,修行禁术她也不觉得奇怪,虞岁只想知道她作为十三境的九流术士,有多强。
“也就是说,靠着天机术·幻兽,她的巅峰实力,可以比肩圣者。”卫仁缓声道,“所以青阳修炼禁术的农家弟子几乎都以她为首,追随强者这种事,任何时候都不奇怪。”
“这里也不得不解释一下农家禁术的问题。”
卫仁看向虞岁道:“农家的天机术·幻兽,你现在对它应该有点头绪吧。”
虞岁轻声道:“幻兽虚影,以五行之气具象化的幻兽,也算会九流术,和境界之分?”
卫仁伸手朝虞岁比了个数:“十境以下的农家弟子,只能召唤出一道虚影;十境以上的农家弟子,可以召唤出两道。农家本以为幻兽虚影的极限是三道,可素夫人突破了这个极限,她巅峰期可以召唤五道幻兽虚影。”
五道幻兽虚影。
虞岁在心中重复这个数。
卫仁又道:“每一道幻兽虚影都是十三境的实力。”
虞岁轻撩眼皮,素夫人的实力听起来确实有些逆天。
“在农家看来,天机术幻兽虽然厉害,但虚影是自黑暗中滋生,蕴藏杀意、恶念、邪气,战斗中会出现控制不住,虐杀对手,反噬主人的情况,所以才被禁止修炼。”
卫仁耐心解释道:“曾经农家就有修行幻兽的人被反噬,杀了农家弟子几百人,后来就被整个大陆的农家术士列为禁术,不准修炼,若是有农家弟子私自修炼幻兽,就会被逐出农家,称他为叛徒,农家弟子见者可杀。”
就算这样,依旧不断有农家弟子修炼九流术,幻兽。
“这事发生在大概两百年前,曾经修炼天机术·幻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自从被农家的几位圣者列为禁术后,会幻兽的弟子被强迫自废修为,有的人不愿意,便成了与农家作对、可以被追杀的存在。”
“这些农家弟子被称作是农家的叛徒。”卫仁说到这忍不住笑了下,却因为这笑牵动伤口,立马又皱紧眉头痛苦起来。
虞岁却盯着他问:“农家的禁术,跟息壤有什么关系?”
“嗯?”卫仁有些意外地看她,低眉笑道,“你可一点都不像他们说的那么笨啊。”
“息壤作为农家至宝,生生不息的五行之气,可以使得九流术长久稳定。”卫仁简单道,“只要有息壤,就可以避免幻兽反噬的可能,也就变得没有弱点。”
“农家内部早就四分五裂,但对‘叛徒’的存在却是一样的态度,所以我们这帮修行幻兽的叛徒,只好去燕国抢息壤,为幻兽正名,让农家撤回叛徒的说法,不用再躲躲藏藏的生活。”
“燕国?”虞岁有点惊讶。
卫仁却比她更惊讶:“你不会连你娘是燕国人也不知道吧?”
虞岁轻轻眨眼,缓缓笑道:“确实。”
别说从前,就是这两年,素夫人话都跟她说不了几句。
卫仁也笑了:“跟你比起来,我知道的可太多了。”
“最初燕国强大,农家在燕国的势力最强,息壤也被燕国的农家圣者掌管。可几十年前,那时候的燕国和农家都一样,已经四分五裂,内斗严重,任由其他五国分割占据,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卫仁轻轻咳嗽两声,陷入回忆中,“燕国的九流术士们,一部分已经对燕国失望了,素夫人就是其中一个。”
“养我的人说,素夫人夺息壤,是为了我们这些‘叛徒’能够过上安稳的、不再被追杀的正常生活。燕国已经没救了,没人会来救我们,但素夫人会。”
虞岁哎了声,似漫不经心道:“她可不像是这种人。”
“人们一厢情愿的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我从小就是这么听说的;素夫人对我们这些农家叛徒有大义深恩,委身青阳南宫王爷,夺得息壤后又被追杀,甚至连大女儿也被连累害死。”卫仁说到这,抬头盯着虞岁,“至于你,人们对你印象并不好,因为你的存在,转移了素夫人体内的息壤,却被南宫明控制,让素夫人之前的计划功亏一篑,还连累她被南宫明要挟限制。”
农家叛徒追随信任的是素夫人,而不是素夫人的孩子。
“这些年来青阳帝都杀你的人只多不少,但你知道吗,来杀你的农家弟子,最多的,是燕国还在反抗、妄图救世的那些农家弟子。”
“因为他们才是对息壤最渴望、最迫切的,夺回息壤治愈燕国农家圣者的伤,拯救已经被从内部分割的燕国。”
“而我们只是在观察,以及其他流派试图夺宝的九流术士。”
卫仁依旧在盯着虞岁,不错过此刻她眼中的任何情绪,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寻找。
他与虞岁的接触短暂,只有几天,却又无比深刻,这短短几天,足以推翻他掌握所有对虞岁的个人情报。
南宫王府的小郡主,并非是平术之人,并非是愚笨且呆蠢,并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弱者。
这位小郡主,也没有活得那么开心快乐,所有人都是不幸的,她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