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熄灯前的校园并不是很热闹,毕竟这是重点高中,大多数学生都是以应付繁重的学业优先,在这个时候还在外面晃荡的自然是非常少了。
秦秣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男生宿舍门口后,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找到方澈。她抬眼去看那三栋灯火通明的大楼,恍惚间就觉得方澈雪崖般的身影渐渐湮没在灯火中,无可碰触。
他终究也是要走远的,就像秦云婷,就像苏轼,就像咏霜,就像千年前那个大厦一朝倾的秦侯府。
秦秣低头之间,心底竟涌起一股酸涩的不舍,人生能有几次年少?
一个轻佻的声音唤回了秦秣的思绪。
“你就是秦秣?”来人微扬着尾音,如此问道。这个问句,意味深长。
秦秣挑眉,抬眼看去,就见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少年。这人将近有一米八高,体型精瘦挺拔,但站姿随意,那凌乱的短发和深刻的五官都使他显得十分恣意狂妄。他看起来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嘴唇略厚、微翘,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固执。
“我是秦秣。”秦秣淡淡地点头,不动声色。
“我是雷靖安。”自报家门的少年用居高临下地目光蔑视着秦秣,“果然是丑丫头,你听好了,以后离王子毓远点!”说完话,他又轻哼一声,然后微甩头,扬长而去。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仿佛天下人都该听他的。
秦秣摇头失笑,原来不过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小屁孩,也许,还是王子毓的追求者?
“王子毓?”秦秣别有意味地笑了笑,“现在是有些早了,不过你若自愿跌进来,我又何必在乎他人?”
秦秣的目光在男生宿舍前逡巡,终于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她连忙叫出那人名字:“曹智书!”
曹智书是开学那天帮秦秣报名的那个学长,虽然后来因为方澈的出现他提前退了场,但这个人看起来腼腆拘谨,给人的第一观感还是不错的。
“你是……”曹智书愣了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你是秦秣,刚才光线暗,一下子没认出来。抱歉,你有什么事吗?”
秦秣暗藏审视,只这一句话就听出了这人礼貌腼腆之下实质的冷漠疏离。
“我想请学长帮个小忙,不知道是不是太打扰呢?”于是秦秣的脸上也挂起了亲和腼腆的笑容,互相客气互打太极可是中国人际交往的精华所在,她自然深谙此道。
在厚厚黑框眼睛的遮挡下,秦秣看不清曹智书的眼神波动,只见他微微一笑,又很客气地道:“哪里哪里,帮助学妹是应该的,你有什么事情,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帮忙。”
这话说得有意思,“只要力所能及”,那潜台词也就是“如果力所不能及,那么很抱歉……”。秦秣听得好笑,也没空跟他继续语言艺术,直接就道:“曹学长你应该认识方澈学长吧,帮我叫他出来可好?多谢你啦。”
谢都谢了,曹智书自然不会不愿意帮这样一个小忙。
等了约五分钟以后,方澈从宿舍的大铁门里快步走出来,他仍然板着脸,只是眉眼间一点温和欣喜之意还是让他比平常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这么晚了,怎么还走出来?”然而他一开口就没好声气,说话间一把拉住秦秣的手,又问,“脚疼好点没?有没有擦药?”
秦秣扑哧一笑:“小方同学,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大妈了?”
方澈放开她的手,脸微侧,轻咳道:“找我有什么事?如果你要以身相许的话,我觉得,其实还早了点。”
秦秣忍不住笑得双肩颤动,边笑边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幽默天赋的!哈哈,方澈,你逻辑能不能稍微正常点!”
方澈又转回脸,微微笑了笑,却不回话。
“我来是想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能有空。”笑意稍歇,秦秣直接说出目的。
“你要我做什么?”方澈声音和缓,“我什么时候都有空。”
“不准逃课!”秦秣想也没想就瞪他一眼,然后又笑,“你这皮猴子还真是挺受欢迎的,陈燕珊的信你还记得吧?她想约你。”
淡淡的路灯光下,原本悠闲吹拂的夜风仿佛在忽然间被什么冻结了起来,方澈平和的脸色一冷,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秦秣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他猛然涨起的愤怒与悲伤。夜风之中,这些愤怒悲伤的色彩深沉得好似一口无底深井,悠悠荡荡,没有天空和尽头。
“方……”
方澈蓦然抬手轻轻拂过秦秣的眼角,然后淡淡道:“明天晚餐后,我在足球场旁边等你们。”
说完话,他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微笑道:“你回去吧,小心点你的脚伤。”转身之间,他离去的步履沉缓有力。秦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手上的表,见熄灯的时候马上就要到了,也顾不得多想,连忙加快步子往女生宿舍那边走去。
一路与脚踝的疼痛做着斗争,等秦秣回到寝室后,全身又出了一通大汗。她先告诉陈燕珊方澈的回复,接着就钻进卫生间里洗漱整理,到出来的时候,寝室灯已经被统一熄灭,然后各自睡觉,安静无话。
第二天起床后,秦秣的脚伤已经好了很多,小腹也只是隐约闷痛,稍微忍忍就可以忽略。经过昨天的折腾,她今天的心情越发平静,以后这每月必来之事还得伴随她几十年,如果她每次都计较个死去活来,那以后可真不要生活了。所以该吃吃,该睡睡,该读书还得读书。
鲁松又坐回了他原本的位置,看到秦秣走到座位边的时候,他一边让路一边耷拉着脑袋,表情可怜得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秦秣不理他,坐到座位上就开始认真做题,然后上课听讲,下课闭目休息。
晚餐后的约会秦秣并没有跟陈燕珊一起去,虽然方澈口说等你们,但在这种事情上,秦秣自然知道自己不能穷掺和,跟着过去碍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