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才看清了那人身上的衣裳。
虽被雨水淋透,鲜血染污,可还是能认出来,是仙丹阁的衫袍,袖子上的一对仙鹤格外明显。
心瞬间提起,不知为何,预感那人就是十锦。
但若是十锦,他怎么会在封重彦怀里?
想不明白今夜这一切到底是为何,赵佐凌懵懵地立在那,看着自己的母妃不顾一切奔进了雨里,从封重彦手里接过人,满脑子的疑惑就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来。
太子妃叫他,他才回过神,快步走到太子妃身旁,看到的却是一张极为陌生的脸。
不,一点都不陌生。
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像是看了十几年,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上,只听伞下的太子妃仰头对他道:“今日封大人的未婚妻遭人陷害,你是封大人的学生,先生有难,作为学生不能袖手旁观,先把沈娘子抱回东宫,余下的,本宫来交代。”
赵佐凌神色怔然,一个一个的疑惑赛过了头顶上的惊雷,脑子空白,只管照做,弯下身去,轻轻一托,从太子妃手里把人抱了起来,雨水从两人身上嘀嗒地往下掉。
赵佐凌胳膊抬起来护住了她的头,没让她淋到雨水,她的额头轻轻地蹭在他的胸口,柔柔的触感让他心口突然一悸,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幽香。
几乎一瞬,赵佐凌便认了出来,她就是十锦。
十锦是沈家大娘子,封先生的未婚妻。
难怪。
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那日封重彦去小院不是抓他,而是为了去见她。
昌都没有十几条的人命案,但幽州有,沈家满门,一共十七条命,一夜之间惨死。
案子早就结了,凶手乃前朝之人,他还曾感叹过,沈家未免太不幸了,怎么也没想到,江十锦会是沈明酥。
他想不明白的实在是太多了,但当下的局势容不得他去多想,抱着人匆匆穿过禁军,却被立在一头廊下的凌墨尘拦住了去路。
赵佐凌抬头,“还请国师让一让。”
人他是从母妃手里接过的,便不再是仙丹阁的丹十,除了东宫,他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凌墨尘没应,侧目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人,雨夜灯火的光线有限,看不清她衣衫底下的伤口,那张脸倒是格外苍白。
血都被雨冲没了吧。
“国师,请让一让。”赵佐凌再次出声。
片刻后,凌墨尘缓缓侧过身,为赵佐凌让出了道,侧身的瞬间,凌墨尘往她嘴里喂了一颗丹药,没等赵佐凌质问,先道:“护心丹。”
雨底下,禁军统领王昆眼睁睁地看着东宫的小皇孙把人抱走,并没去阻拦。
陛下只说过捉拿封重彦,倒没说过还要留住其他人。
如今沈娘子走了,余下的人,他不可能再放走,王昆转头看向太子妃,跪下请求道:“属下奉命捉拿逆贼,娘娘,请回吧。”
今夜别说是太子妃,就算太子来了,他也只能听取皇命,捉拿封重彦。
封重彦倒也没让谁为难。
从地上缓缓地起身,把不远处的乔阳一道叫了过来,当着王昆和太子妃的面,抛下了手里的刀,轻松一笑,“我降。”
—
东宫深夜灯火通明。
赵佐凌适才出去时,只带上了姚永。
阿月今夜不当值。
此时回来,赵佐凌却见她立在廊下提灯候着。
十锦身上的伤势他和太医都不方便查看,她来得正好,忙唤了阿月跟着他一道进了自己寝殿,抬脚一扫软塌上的木几,把人放上去,仔细吩咐,“你先替她换身衣裳,她身上怕是还有伤,小心一些,别碰到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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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爱◎
夜里的一场雨到黎明时才停, 就像是专门为了那一场厮杀而落,雨停后,血迹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沈明酥烧了一场。
沈家的那个院子不知不觉,已经成了她永远的噩梦。
她又回到了那里, 母亲和月摇在厨房煮着饺子,药童们在院子里忙碌,阳光正好, 有的在撵药, 有的在晒药。
她还看到了许临川,父亲正坐在他身旁,教他认药方辨草药。
这一回她是带着记忆而来, 知道自己是在梦境, 也知道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
跟前的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她站在了那没动, 目光呆呆地看着刚死在自己面前的许临川,他皱着眉头, 似乎没有理解父亲所说的话。
正挠头思考, 忽然看到了她,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疑惑地问她, “表妹怎么了?”
他身旁的父亲并没回头。
沈明酥摇了摇头, 看向了跟前的那道背影, 内心一时悲伤至极,脸上一瞬淌下了泪水。
她有很多话要问, 可又害怕, 立在那迟迟不敢开口, 半晌后才唤了他一声, “父亲,饺子好了”
父亲缓缓地回头,却是一张迷糊不清的脸。
她看不见他的脸了,她吓得连连后退,闭上了眼睛,等她回过神再睁开眼睛,身边一个人都没了,父亲不见了,许临川也不见了,母亲、月摇、院子里的药童都消失了。
她四处寻找,从院子里找到了屋外,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一条陌生的街道,她像是从未来过这样,一时之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儿。
彷佛这时间只剩下了她孤零零一人,她惊慌地喊道:“父亲”
没有人应她。
她走出了那条巷子,四周白茫茫一片,连巷子都找不到了,她越来越害怕,“父亲”
“阿锦。”一道陌生的声音轻轻地落在耳边,从她身后牵住了她的手。
梦境一瞬消失,她睁开了眼睛,沈家的院子不见了,入目一片金碧辉煌,金线绣成的幔帐,像是一朵九天之上的彩云。
正疑惑,又听到了那道陌生的声音,“醒了?”
她诧异地转过头,意外见到了一张妇人脸,那五官长得极好,面如芙蓉,眉眼之间带着一股雍容的贵气,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但又完全想不起来。
见她满脸疑惑,太子妃冲她一笑,轻声道:“这里是东宫,我是太子妃。”
不是做梦。
可她为何会在东宫?记忆断断续续地浮上来,许临川死后,她应该是晕了过去,晕之前,她记得封重彦在身边。
是封重彦带她来的。
她起身想去行礼,被太子妃伸手按住肩膀止住了,“你还在发热,身子弱,不必多礼。”
身上确实有些无力,起不来,便只能嘴里说,“奴才见过太子妃娘娘。”
丹十做久了,她一时没改过来。
太子妃守了她一夜,该流的眼泪都流干了,此时听她一句奴才,心口又是一揪,又酸又痛,眼里的湿意泛出来,忙借着吩咐宫女端药的功夫,转头深吸一口气,憋了回去。
知道她心中疑惑,太子妃主动解释道:“姑娘放心,昨夜是封大人把姑娘托付给我的,姑娘身上有伤,又染了风寒,身子还在发热,先好好养好身子,旁的不用担心,封大人不会有事。”
沈明酥想知道的,她都说了。
封重彦一直站的是太子,又是皇孙赵佐凌的先生,昨夜那种情况,恐怕也只有东宫能收容她。
此时自己还活着,能进东宫,说明那位没有赶尽杀绝,封重彦暂时也没事。
“多谢娘娘。”
她越是客气,太子妃越是难受,轻咽了下喉咙,替她掖好被角,柔声道:“既然醒了,咱们先把药喝了。”
“有劳娘娘了。”
太子妃起身,亲自把她扶了起来,又替她垫了一个枕头在后腰。
沈明酥有些不太习惯,对方是太子妃,身份何其尊贵,就算是封重彦所托,也不必她亲自来照看。
太子妃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心急让她看出端倪来,可自己身为母亲,也就只怀了她十月,生了她一场,之后的十七年,她什么都没有做。
昨夜封重彦那句,“她母亲不喜欢她。”无疑是在诛她的心。
她总是忍不住想做些什么来弥补。
太子妃坐在她身旁,轻声问她:“听封大人叫你阿锦?”
阿锦是她的乳名,是父亲替她取的,平日里只有家人才这般叫,封重彦也曾是她的家人。
沈明酥点头,“嗯。”
有封重彦的那层关系在,如今她的身份和姓名在昌都没有人不知道,她是前太医沈壑岩的大女儿,太子妃必然也知道。
就是不知许临川昨日的那番话,有没有传出来。
可即便是养女,她也是沈家女。
不然,她又该叫什么呢。
“以后我便叫你阿锦。”太子妃说完,宫女端来了药,她转身接过碗,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见合适了,才将勺子递到沈明酥唇边,似是知道她会拒绝,先道:“咱们家那位皇孙,平日里没少让封大人费心,你是封大人的未婚妻,我照顾一回又有何妨?把药喝了,待会儿身上的伤口还得换药。”
话虽如此说,可沈明酥实在是承受不起。
且这一碗药,一口一口地喂要喂到何时,她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主,只要双手能动,就算是病糊涂了,也是自己喝药。
“民女自己来就好。”沈明酥伸手从太子妃手里接过碗,一口饮下,自己将药碗放在了床边的木几上,喝得太急,嘴角沾了药渍,习惯性的抬手,及时察觉到身上的衣裳已换了一件干净的,上好的料子不说,这般动作落入人眼里,着实不太雅观,抬起的手又收了回来。
太子妃一笑,及时从袖筒内抽出了一张绢帕递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