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军鼓,在城门口两侧整齐排开。
那声音,是帝王征服大陆的野心,掩饰了战士家人的牵挂。
那是最后一场战了,他很清楚。
回头望了望城门,帝后昨日已设宴为他送行,父母均有受邀,唯有他的小姑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妹妹虽在笑,可眉宇间满是愁容,他不好问;毕竟那是一国公主,他不能随意打听她的动向。
期待地看着身后,他淡淡自嘲,发现自己居然希望看到她。
深吸口气,没关系,北边的部族已经上穷水尽,这场战很快就会结束,待他归来,她该及笄了。
她说过,会押着他去求亲。
心里一阵暖,正要挥手下令出发,马下冒出一个声音。
“将军,要不要吃点心?”
他皱眉,哪个小兵这么不识规矩,可这声音…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她狡黠的眼睛。
又惊又喜,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
“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将军,阵前不能下马。
她也知道,所以只是昂着小脸笑着:“我来送你呀。”
明明穿了一身兵服,可看起来却那么娇媚,他的小姑娘啊,终于长大了。
“来提醒你,我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你要快点回来观礼哦!”
她的一双大眼紧张地盯着他,都怪每次她要他等她一成年就来提亲的时候,他都没正式答应过她。
咬了咬嘴唇,她的小脑袋瓜努力字斟句酌了一小会,她继续说道:“不许带回来什么异族公主或是流浪民女,你只能娶我!”
虽是被她威胁着告白过许多次,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引得身后的副将都好奇多看了他两眼。
“你笑什么!濮阳伯伯说了,濮阳家没有三妻四妾的,你只能有我一个的!”
她急了,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他却因为努力压制笑意而呛着了。
她更生气了,每次都是笑她,她是认真的好不好!一边生气,一边不甘不愿地把水壶塞给他。
“好。”
他止了咳,满眼笑意地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的双眼复又亮起来,正要开口确认他是真的答应了,却见他重新抬头目视前方,不再看她,只是催她赶快回去。
心头甜甜的,这个骚包,明明就是喜欢自己嘛,她愉快地想着,退到一边,目送他出城,知道看不到他的背影,才在守门城将的催促下进了门,回了宫。
半年的时间过了很快,他不负帝王命令,平定了最后一个反抗的部族,却没有执行灭族的军令,他下不了手,想着他的小姑娘,他可不想在她心里变成刽子手,何况,他们已经归降,这个地方需要他们的繁衍生息来滋养大地,王会理解的。
她该及笄了吧?再有一个月。
下令全军加快脚程,他要回家,这阵子总要担心自己备好的礼她会不会不喜欢,王如果给他赏赐的话,是直接用来换和她的一纸婚书,还是另外求亲比较好?
那个傻丫头,上次居然偷偷告诉他,说她绣好了自己的嫁衣,老天,她是不是发现他准备好了迎娶的礼服?
算了,被她笑一笑也无所谓,只要她不嫌他老就好。
笑着轻叹口气,为了等她长大,他可是活活等了十二年啊,这些年媒人都快把将军府的门槛踩烂了,他妹妹都出嫁了,他还打着光棍,好在父母明白他的心思,不然他一定连家都不敢回,得别府另住了。
自己,不老吧?虽然同年的同僚,孩子都好几个了…她才十六,过门了也不宜马上要孩子吧?他听乳娘说这年纪的姑娘,都还没长开,太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而且她小时候那么瘦弱,他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把她的胃口养出来…那还是,再等两年吧,那他就三十了啊,真的不会太老吗…
“将军?将军?濮阳将军?濮阳明和!”
副将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发现自己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关于她和他的事,用力咳了一声,努力专注听副将报告。
没关系,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都等了十二年,还差这几个月?
接风宴。
却只在王的偏殿设了简单的宴席,只有他一人受邀。
他不在乎,可发现王后,他的妹妹,也不在场,才觉出可疑。
“这一杯,贺将军大胜归来。”
王举了杯,正要饮,却顿了顿。
“明岫有了身孕,医者说需要休息,不宜随意走动。”
他听闻,一脸惊喜,他的妹妹,总算重新孕育子息,不然他大概要亏欠妹妹一辈子。咧着嘴笑开,端着酒杯的双手更抬了抬:“恭喜王,恭喜王后!”
一口下肚,那酒很烈,冲了他的喉咙。
“丰陶那丫头,最近一直忙着筹备她自己的及笄礼,按礼制,公主成年需祭祀,大典之前,不宜再见外男。”
那还是等典礼过后,他再来求王赐亲吧,一想到他的小姑娘,他觉得那酒都不那么烈了。
“我听说,那些卑贱的蛮民,都还活着?”
他立刻起身,单腿跪下,双手交叠按在胸口。
“君上,当地常年战乱,此次战役之后,所剩无非老弱妇孺,我们已留了军队在当地治理,况且当地满民已全部归降,臣以为,不用赶尽杀绝…”
“明和,那些孩子会长大,会记仇,你我都清楚,一个心里有仇恨的孩子长大以后会做些什么。”
王不以为然,放下酒杯,打断他。
“还是,你养着他们,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为你做些什么?”
“臣不敢!”
他双腿跪下,双手按在地上,行了大礼。
王的话让他凝重了心神,自从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登上大位之后,疑心越来越重,妹妹提醒过他的,只是他不愿相信兔死狗烹的悲剧会发生在他们之间。
“你紧张什么,你不愿做,那我就让别人去做。”
王笑着起身扶起他,他却觉得脚步不稳,忙定了定心神。
“王,那些孩子年纪尚轻,加以教养,今后必为王所用。”
这酒的后劲真的是大,他有点站不住了,要是丰陶知道他居然喝醉了,肯定又要生气了。
“你就这么反对,斩草除根?”
“若…多年之后真有叛乱,明和愿身先士卒,踏平蛮地!”
王深不可测的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王的身影模糊起来,他晃晃脑袋,试图看清楚王的目光。
“你看你,可是醉了吧?这事以后再议,你先回去休息吧。”
王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可想到那些当地的孩子,本就吃不饱穿不暖,已经失去了父亲,只能跟着母亲或是家里的老人,跪在路边,恳求他施舍一个机会,让他们活下去。
“王,您之前曾说此次胜战给明和的赏赐,由明和挑选…明和不缺衣食,但求王法外开恩,给那些老弱一条生路…”
面前的男人收齐了笑容,面无表情。
“我以为,你该求的是和丰陶的婚约。”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王不再说什么,只是扬了扬手,让他回家休息。
那怒气很明显,他知道自己触了逆鳞,可那些孩子…他们有活下去的资格。
酒劲更大了,他用力稳住心神,可连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他几乎是踉跄地行了礼,转身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