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海把烟掐灭,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隐瞒,那个时候我女儿刚查出有先天性的代谢病,消防的工作太忙了,顾不过来,为了专心给她治病,这才辞了职。”
“以前的积蓄基本上都花在医药费上了,华亭的消费太高了,我也是没办法才搬到梁溪这里来的,小地方,日子总是能好过些。”
裴深一平静地看着他,倏然轻笑:“你女儿的手术费与医药费加起来大概也有几百万了吧。”
“王先生,其实您大可不必隐瞒,来这里询问您的不是别人,是姚漫女士的女儿,她与我都不会害她的母亲的。您若有什么事,她的母亲自然也跑不了。”
“我们来这里其实只是为了跟您确认细节,并不想要对过去的事情有任何追究。”他故意顿了顿,继续道:“毕竟职务受贿与故意杀人相比,恐怕根本就不值一提,您的过去我们并不关心。”
什么?!
裴教授的意思是王振海女儿的那一大笔医药费是她妈妈给的?
温绵心里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是姚漫说的?”王振海皱了皱眉,语气实在说不上好:“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何必还要问我?”
裴深一笑着摇摇头道:“本来确实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你!”王振海愤然看向裴深一,沉默片刻,随后便像泄了气般任命道:“我女儿治病的钱确实是姚总给的。”
他转而将目光落在了温绵身上,沉着声音说道:“那天她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先救你,说只要我先把你救出来,多少钱都愿意给我。”
那天的一切即使今日回忆起,还仿佛历历在目。
他看着平日在财经新闻里才能见到的人物,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直接在他面前跪下,哭着乞求他。说她当初难产,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也不会再有孩子了,说她女儿就是她的命,求他救救她。
公交车里那个女孩的母亲也跪下了,拽着他的裤脚,哭的不能自已,说她女儿乖巧漂亮,孝顺懂事,非常优秀,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在这里结束。
那个女孩的父亲揽着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旁,也在不停的摸着眼泪。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自己也有女儿,自然能够感同身受,可是客观条件限制,他必须选一个先救,不能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他伸手去扶她们,她们却不肯起来,姚漫更是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放,说只要他能先救她女儿,愿意给他一百万,两百万,渐渐的这个数字很快涨到了一千万。
公交车里那个女孩的母亲听到这话,忽然目露绝望,伸手就去拽姚漫的头发,哭着骂道:“你们这些有钱人,还有没有良心,都这种时候了还用钱砸人!简直卑鄙无耻!”
眼看就要打起来,那个女孩的父亲连忙上前拉住自己的老婆,不远处的警察同事们也都跑了过来,强行将她们拉开。
他也立马将其他同事们喊过来设置围栏和警戒线,不许无关人员再靠近救援现场,但在姚漫被拉走前,他暗示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我确实心动了。那时候我女儿才确诊没多久,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治病,若是不做手术,她就只能死。她才那么小!”
“做父母的,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温绵面无表情地问道:“所以你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我,拿了我母亲的钱?”
王振海点了点头:“但我并没有要那么多,只拿了两百万,恰好足够医治我女儿的病。”
裴深一:“那后来呢?你为什么要辞职,还要隐姓埋名的离开华亭?是因为这件事被发现了吗?”
“没有,姚总当时处理的很隐蔽,两百万都是现金。但那个女孩的父母认定了我没有选择先救他们的女儿是因为拿了钱,从而导致了他们女儿的死亡,即使他们实际并没有证据。”
“之后又是报警又是起诉,还到我工作的地方抗议,眼看事情就要闹大,连领导都开始频繁找我谈话,为了息事宁人,也为了专心照顾我女儿,于是我就辞职了。为了防止他们的持续骚扰,姚总还帮我改了名字,也改掉了我以前的档案。”
“之后为了看病,我们一家在首都春明呆了三年,后来就到了梁溪,盘了个店,一直到今天。”
“事情就是这样。其实那天就算我不拿钱,我也一定会先救你。因为如果我那天选择了那个女孩,最后你们两个都会死。”
“拿了钱,我女儿也能活,三个人能活俩,这生意不亏。”
“就算我因为这个事去坐牢,我也不会为那天的决定感到后悔。就算事情重来千万次,我都会那样选择。”
离开王振海的店,温绵的心头有点莫名沉重,听到裴深一问她刚刚是不是给王振海留了张支票,才勉强回过神来。
“是啊,说来感谢总不能空手吧。”
温绵的情绪不高,脑中还在不停回味着王振海的话,想到她妈妈为了救她还曾跪着乞求别人,心里更是有些难受。
“难怪我会有那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因为我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因为汽车爆炸死在我的眼前。不知救援难度这些隐情,我当时一定只会觉得是因为我,那个女孩才死的。”
“二选一,因为别人被迫把生的机会给了我,我才能够活下来。”
“最讨厌亏欠的我,怎么可能接受这个?”
温绵嗤笑一声,忽觉后脑勺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抬头就看见裴教授正温和地看着她:“别多想,她的死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温绵沉默片刻问道:“老师,你一开始就猜到王振海突然多出来的那一大笔钱是我妈给的吗?”
“只是猜到有这种可能,并不确定,诈他的成分大概更多一些。”
“如果王振海知道他的那个选择会招致自己满门被杀,他还会那样笃定的说着不悔吗……”
“我想他会,因为他是一位消防员。”
翌日清晨,温绵打着哈欠从房门里出来,整个人看起来疲倦极了。从王振海那里获得的信息量太大,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再加上她离凶手的身份大概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距离,于是导致她昨晚的睡眠质量不是太好,貌似做了许多梦,梦里光怪陆离。
和教授一起吃完早餐,两人就准备启程回华亭,谁知没开多久温绵就发觉教授走的路有点奇怪。
道路两侧的建筑似乎越来越少,看起来越走越偏,根本就不是他们来时的那条直接通往高速公路的路。
这种杀人灭口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一般刑侦小说进行到这里是不是就该反转了?
裴教授不会是借她重生搞了个俄罗斯套娃式的连环计,只为消除自己的嫌疑吧?电光火石之间温绵想了许多,最后觉得教授应该不会吃饱了撑的那么无聊,遂直接问道:“老师,你这是要去哪呀?”
“岚山。”
“别害怕,”裴教授微微勾了勾唇,语气揶揄,一边开着车一边回道:“感觉到你心情不是太好,所以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你放松一下。”
“不是有句话嘛,”他笑笑道:“来都来了。”
“既然到了梁溪,怎么能错过这里最有名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