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全文,瓦伦蒂眉头紧锁——004号办公室主要负责水银针内部的纪律整肃,来自它们的邮件通常是一些主题抽象的学习文件或内部违纪公示,很少有这样具体的通知。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收到了新的简讯,来自她的同事艾娃。
艾娃:@瓦伦蒂亲爱的,你收到004发出的邮件了吗?
瓦伦蒂:收到了!
艾娃:你今天是不是出城了,来得及吗?
瓦伦蒂:对,我现在就在火车上……这趟车应该是6:12到站,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在6:40前赶到拉格工作站吧,虽然会迟到,但不会耽误很久。
艾娃:用不用我顺路捎你一段?我开车过去刚好能路过布鲁诺北站——你是在那里下车吧?
瓦伦蒂立刻回复了一串感谢的表情,并给出了自己具体的车次信息。
6:17,瓦伦蒂坐上了艾娃的车,两人一起向拉格工作站驶去。
艾娃是瓦伦蒂在尼亚行省认识的第一个同事,也是目前她在这里关系最好的伙伴。
下个月艾娃就满七十二岁了,她在五十六岁的时候才正式从前线退役,转向后方的文职工作。
对大多数退役的水银针而言,前线充满血与泪的战场固然残酷,但宜居地内的生活也并不那么令人艳羡。
在这里充斥着另一种战争,后方的“敌人们”手握着凡庸之刃——冗余的官僚体系、复杂且众人心照不宣的办事规则,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面对这些局面,许多初来乍到的退役者常常感到自己像是被绑在砧板上,被人一刀刀地凌迟。
但这些问题对艾娃来说,显然不值一哂,她在这里的生活,应该过得非常好。
瓦伦蒂第一次遇上艾娃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直觉——对大多数人而言,衰老会使他们的脑子变得糊涂,进而让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多出几分慈祥、和蔼的气质。
但对艾娃来说,一切正好相反。
衰老削薄了她的脸颊,既让她的眼角与唇周布满了蛛网一样的皱纹,也让她脸部的线条彻底脱去了年轻时的丰盈,变得严峻而硬朗。
在她宽而饱满的额头上,浅v型的银发梳理得非常齐整,它们总是以一个固定的角度偏向一侧,底下那双浅蓝色的眼睛时常半睁着,仿佛对许多事情都漠不关心。
可是一旦谁引起了她的兴趣,那双眼睛就倏然睁开,那时,她舒展的肩膀,挺直的背与微昂的下颌共同组成一个庄严而审慎的姿势,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精明的猎鹰。
在瓦伦蒂心里,与艾娃的相遇像一个珍贵的礼物,这一点她从未与艾娃提过——她永远记得自己二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早晨,那时她对镜洗漱,突然发现左眼眼角多了一条皱纹。
这是瓦伦蒂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变老,这种感觉像是毫无征兆地挨了一记闷棍。
但仅仅与艾瓦相识不到三个月,这种焦虑就悄无声息地松了绑。瓦伦蒂喜欢艾娃的皱纹,喜欢她好斗且时常上翘的嘴角,甚至于她的刻薄和严厉也成了这种魅力无可言说的一部分。
世上存在艾娃这样的人,足可见衰老并不总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除了心有戚戚地感怀青春不再,人完全可以用另一种向上的面貌走向她的中年和暮年。
一万句口头的自我安慰,都比不过身边有一个实实在在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