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他没后悔。

自从与她签约后,偶尔他回想起当时,总觉得只凭见过一次面的印象便决定这桩“交易”的自己太过冲动,但随著时日过去,他却愈来愈有信心。

这份合约签得好,这个情妇找得对,花一点小小的代价便拥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女人,实在划算。

可惜的是,这份合约只能维持一年

一念及此,杨品深眉宇微起波澜,手上转动著钢笔,心下暗自不悦。

他不明白她为何非得在合约上载列“约满不续”这项条款,他曾经旁敲侧击问过,她的回答是她不愿束缚自己。

一年的时间,刚刚好,足够彼此记得对方的好,却又不至于在感情上牵扯太深。

这是她的论调。

“你这意思是怕时间长了,‘客户’依赖你太深,会纠缠著你不放?”他不禁出言讽刺。

她却只是微笑,淡然的、深奥的、教他难以参透的微笑。

杨品深忽地握紧钢笔。

有时候他真的很气那个女人,气她那漫不在乎的模样,对她而言,他不过是另一个慷慨的“客户”吧?她随时可以再找下一个。

可他更恨自己,为何竟动念想与她续约?他明知两人的关系如偶然交会的星子,她只是他生命的过客,又何必恼她的不执著?

她是标价的情妇,他是包养的金主,合约结束了就一拍两散,谁也无须留恋谁,不是吗?

那他,究竟还牵挂什么

“品深!”清冷的呼唤如钢丝,猛然扯回他游走的心神。

他凛眉,望向那个正严厉瞪视他的女人汪美清,他二妈“泰亚集团”的铁娘子。

“开会的时候,你这个执行副总裁凡么呆?该不会是昨天在女人床上‘工作”太卖力,所以才精神不济吧?”

汪美清语气讥诮,丝毫不给他面子。

董事会其他成员听了,有些不客气的,当场嗤声一笑,有些比较顾忌他面子的,只敢偷偷扯嘴角,至于坐在主位的董事长,倒是很坚持他中立的立场,自顾自地抽雪茄,装没听见。

杨品深暗自掐握掌心,怒潮在胸海翻涌。

汪美清的嘲讽固然欺人太甚,但也是他令对方有机可乘,开会的时候本就不该走神,何况还是一向对他不友善的董事会。

他抿唇,目光不动声色地一一梭巡过与会众人。

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大约也能看出多少人是倾向他这一边,虽然不是如之前那般居于绝对劣势,但仍是斗不过他二妈。

他在想什么?杨品深对自己更恼了。现在不是记挂儿女情长的时候!

“如果副总裁精神好些了,能不能请你跟我们说明下一季集团的营运展望?”汪美清继续挑衅。

他深吸口气,警告自己绝不能吞下她的饵,若是失了风度跟她杠起来,只会令自己处于更不利的情况。

他漠然扬声。“请大家看手边的资料——”

“乐乐,你以后要常回来啊!家里少了你,冷清很多呢。”

父亲大人凑过来,如雷的嗓门在韩悦乐耳畔轰然作响。

她耳膜微感疼痛,却没躲开,情知父亲是因为重听的毛病,才会不懂得控制音量。

“知道了,爸,有空我会常回来的。”她转过身,跟父亲拥抱了下,这时母亲也捧著个大纸箱走过来。

“乐乐,这是家里种的菜,刚采下的,很新鲜,你带回去慢慢吃吧。”

“妈,不用了啦,这些菜台北也买得到。”

“外面买的哪有家里自己种的干净?而且你妈我都是有机栽种,不洒农葯的,品质绝对有保证。”韩母得意地呵呵笑。“你带回去吧,反正你开车来的,不会不方便。”

“那好吧。”韩悦乐不忍辜负母亲的好意。“那我就带回去喽。”她伸手意欲接过沉重的纸箱。

“我来吧!”韩父抢先一步抱过去。“我替你先放到后车厢。”

目送父亲蹒跚地往院落走去的身影,韩悦乐心弦一扯,又是感动,又是心疼。

“妈,那我走喽。”她回头跟母亲道别。

“嗯。”韩母点头,慈祥地替女儿拨拢一束垂落的发绺。“我说乐乐,你在台北到底做什么工作啊?”

“我不是说了吗?我在一家公司当秘书。”

韩母闻言,微微蹙眉。

韩悦乐看出母亲神色有异。“怎么了吗?”

韩母犹豫片刻。“前几天有人拿一本八卦杂志给我,封面照片上的女人很像你——”

韩悦乐胸口一震,忙打断母亲。“你说那本杂志啊?我也看到了,我们公司的人也都说长得像我呢。”她刻意灿然一笑。“那是人家大老板的女朋友,我哪有那种命啊?不过是个平凡小秘书。”

“原来不是你啊。”听女儿这么说,单纯的韩母松口气。“我还以为唉,这件事我一直瞒著你爸不敢说,怕他知道了大发雷霆。”

“千万不能说!”韩悦乐双手合十,俏皮地做出祈求状。“爸最爱大惊小怪了,到时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去台北痛骂我一顿。”

“你这孩子!”韩母嗔视女儿。“你爸最疼你了,哪舍得骂你啊?”

“是,我知道爸爸妈妈都最疼我了!”韩悦乐握住母亲双手,在颊畔摩挲著撒娇。

韩母嗤笑,实在拿这个爱撒娇的女儿没办法。“好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开车小心点,还有啊,自己一个人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三餐要定时吃,知道吗?”

“知道了啦!妈,再见。”

告别父母后,韩悦乐开车离开淳朴的南部小镇,一路北上,回想起方才父亲不舍的拥抱与母亲的殷殷叮嘱,泪水忽地在眼眶融化。

她对不起父母,她说谎骗了他们。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双亲疼她如掌上明珠,他们给她所有的爱,不求回报。

可她却为了一个男人,自甘堕落,他们如果知晓女儿去当人家的情妇,肯定会十分心痛。

“对不起,爸,对不起,妈。”她酸楚地呢喃。“我不是故意让你们失望,我也不是为了钱出卖自己,我只是因为我很爱他,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么这么傻,可我就是爱他。”

她眨眨眼,星泪流坠。“就快到了,我跟他的约就快满了,我会回去做你们的乖女儿,会想办法忘了他”

只要一年,她只求一年的放纵,为自己压抑的感情找到出口。

“对不起,再给我一些时间,就快到了”

合约就快到期了,她与他就要分离,她不会跟他说“再见”因为她不能容许自己再贪恋一个、水远得不到的男人。

她不说再见,不能说——

车子下了交流道,驶进台北市区,她想起了杨品深送她的一条手链环扣松了,于是来到那家名牌精品店,请店员修理。

无巧不巧,杨品深稍后也踏进店里,他穿著深色西装,一贯地英挺帅气又带著几分冷酷。

她瞥见他,一愣,他同样也怔然。

不一会儿,另一道亮丽的女性倩影飘进来。“品深,你怎么也不等等人家?干么走那么快啊!”韩悦乐一震,明眸望向娇声抱怨的女人。

她长得颇漂亮,虽然不算绝色,但很懂得修饰五官,展现自己最亮眼的一面,身上穿戴的都是名牌,贵气逼人。

“何小姐,杨先生。”店员热烈地迎上去,显然认识这两位出手阔绰的贵客。“欢迎光临!”

“你们这季有什么新品?”何芬芳也不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

“是,请何小姐过来这边看。”店员殷勤地招呼。何芬芳盈盈跟去,经过韩悦乐时,她好奇地扫她一眼,见不是自己这***的名媛贵妇,便漠然撇过头。

韩悦乐心跳纷乱。

不知怎地,她感觉到杨品深看她的眼神很异样,彷佛有些气恼,又好似带著无奈。

“品深,你也过来帮我看啊!”何芬芳回眸招手。“你说今天伯母生日,我送她什么好呢?”

伯母是指他二妈吧?何芬芳要与他同赴家宴,还一起挑礼物?他们俩的关系已经那么明确了吗?

韩悦乐仓皇地想,脸色微微刷白。

杨品深却是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不动。“你自己喜欢就好了。”

“怎么?帮人家看一下也不肯啊?小气!”何芬芳半玩笑地娇嗔,察觉他的目光似乎停在店里另一个女人身上,灿烂的笑容一凝。“你认识她?”

韩悦乐闻言,不觉悄然屏息。

“不认识。”杨品深淡淡一句,别过头,笔直地走向何芬芳。

韩悦乐木然怔怔原地,恍惚间,彷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不认识她——是啊,他当然不认识她了,她期待什么?他公开承认她是他的情妇?

她只是没想到,早已有心理准备的自己,在听到这冷冽如冰的三个字时,仍感觉到痛

“小姐,你的手链好了。”店员将修好的手链仔细装在盒里,递给她。

“谢谢。”她微笑接过,毅然旋身离开,不带一丝迟疑。

玻璃门滑开,又关上,门扉上,淡淡地映出她孤单的身影。

杨品深没有回头看。

晚宴过后,杨品深送何芬芳回家,原本想直接打道回府,却不知怎地,还是命司机转了向,朝大直奔去。

今天是韩悦乐的“休假日”照理他不该去打搅她,但傍晚与她在精品店偶遇那一幕宛如卡带的放映机,不停在他脑海重复播放。

他气自己不该在意这等“小事”偏又怎么也抛不开,明知夜深了,还是不顾一切前来。

下车后,经过警卫室,他跟警卫打招呼,顺便交代:“别告诉她我来了。”

“什么?”警卫尴尬地一愣,摸了摸头。“原来杨先生都知道了啊。”

当然,若不是警卫们及时通知她,她又怎能每回都算准他出现的时间?

只是这回,他不想令她事先知晓,若是她已经睡了,他甚至打算默默离去他其实有点希望她已经入梦了,这样,她就不会知晓他曾像个管不住自己的青少年,飞奔来找她

他刷卡进电梯,来到她住处门前,悄悄拿钥匙开了门。

屋内一片漆黑,他微张唇,吁出横梗在胸臆的闷气。

她大概睡了吧?这样最好。

他收好钥匙,轻手轻脚地转过玄关,才刚踏进客厅,便猛然”震。

连接露台的落地窗大开,急速翻飞的窗帘后,一道纤细的倩影若隐若现。

是乐乐吗?

他皱眉,慢慢走近,她跪在露台上,双手抓著雕花围栏,银色的月光在她身上投下如梦似幻的清辉。

她低垂蛲首,不知想些什么,侧面容颜看来极苍白,粉唇如风雨中的落樱,萎然轻颤。

他胃袋一拧,正欲发话,她忽地仰起头。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她不顾形象地呐喊,嗓音嘶哑、破碎,一声声如雷如电,在他胸口劈落暴风雨。

他顿时变了脸色,急忙冲上去。“怎么了?乐乐,你哪里不舒服吗?”

焦急的声嗓吓她一跳,茫然回眸。

他一把将她拥进怀里,心疼地子她发红的—润的眼——她哭过了?

“你怎么了?到底哪里痛?”

她迷惘地望他,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今天你休假,但”但怎样?他说不出口。“我打搅你了吗?”只能酷酷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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