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安书的人生有太多可能性,无论他是选择经商、当科学家还是去当诗人,家里都无条件支持,但无论拥有再多的金钱,人生也只有一次,他的路是他自己选择的,选择具有排他性。
他想要站得更高,夺下光辉耀眼的奖杯,这样就能被他重视的人认可。但他逐渐认识到,被谁认可不如被自己认可,他遵循本心,就想看到身边的人幸福,再把这份幸福传播开来,因此他坚定地投身家族事业,为人类开发更先进的设备,尽管与最初的道路相异,目标却还是同一个。
像他这样的富二代,说对钱不感兴趣肯定会遭人笑话,说想要爱又会比前者更引人发笑。若再说想为人类的事业做贡献,就显得大言不惭,简直没人想听他说了。
他不想再要鲜花和掌声,他想要一个个落到实处的进展。
在这条路上,乔西莫与他并肩,是最有力的伙伴,也是最懂他的伴侣。
幼时闻安书想要的是陪伴,却用力过猛,将所有心力放在提升自我证明自己上面,反而获得了与陪伴相反的孤独。
遇到乔西莫之后他想明白了,孤独本就是与生俱来的,正因为孤独,他们两个才会相互吸引,像拼图一样补全对方,也被对方填满。
孤独里藏着爱,爱缝补着他们。
他并不讨厌目前的生活,反而很满意,就跟热血动画或者治愈里头主角历尽千帆,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原本的人生,不同的是,主角们看到生活手下留情的一面,然后拥抱了对方。
有时候一件事发生了,只是发生了,只是一个客观事实,但它是好是坏,取决于自己怎么看待它。
除此之外,乔西莫乐此不疲地尝试着一件件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笨拙而浪漫。
大概是从网上找来的“和恋人必做的n件事”之类的清单,很多时候乔西莫眼珠子一转,闻安书就知道他又跃跃欲试了。
闻安书乐于配合,因为跟乔西莫在一起,他总能放下工作的压力,忘记乌烟瘴气,好好地舒缓放松身心。
乔西莫做事很投入,好好工作,好好玩,他对自然尤其感兴趣,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般,一朵随意掉落的花、一片叶脉交错的叶子、一颗形状奇怪的石头都能叫他赞叹半天。
乔西莫的世界矛盾却纯粹。
闻安书跟随他的节奏,呼吸着陌生的空气,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八岁那年,父亲在车水马龙的大城市里忙着工作,他被寄养在乡下奶奶家,每天都在田野田间乱跑撒野,跟村里的孩子们你追我赶捉迷藏,没有梦想,但是轻松自在,每天的烦恼至多就是鞋子坏得太快,餐盘里的肉少得可怜总是馋得慌,可沙子路面细软,即使光着脚也很舒服,到处是野生的水果蔬菜,渴了就摘,从未饿过肚子。约等于没烦恼。
等回到城里,他发现原本住的地方已经从一个小房子搬到三层高楼,占地面积也扩大了。
老爸发达了。
他转校,开始上补习班,并且频繁地上补习班,每天的家庭教师都不一样,他换上了精致昂贵的小西装,被人当成有钱人的少爷来称呼。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塞入了一个由父亲的期待凝固而成的躯壳里,无法匹配现有的一切。
他赶不上同龄人的进步,没有一技之长,他感到格格不入,并且远远落后于别人。
但是他决定要变得更优秀,于是他更加拼命去补进度,去学同龄人久经熏陶的艺术,将父亲当成榜样,跟随父亲周转在生意场混眼熟,刷存在感,在学习中反思进步,无形中也锻炼了自己的社交能力和拓展了交友圈。
所以当方启宁第一次来家里时,他有十足的信心去笼络人心,和弟弟打好关系,保持家庭和睦,替他崇拜的父亲扫清障碍,以及看看新来的弟弟符不符合自己的亲友标准。
第一眼是很惊艳,弟弟长得像个洋娃娃,睫毛像一排排彗星的尾巴凑到了一起,扑闪扑闪,五官以最佳比例坐落在脸上,雄雌莫辨,若不是提早知道性别,闻安书差点要叫妹妹。
没想到弟弟竟然还真是个“洋娃娃”,徒有漂亮的外表,没有灵魂。
那就让我好好保护他,让他永远当个最快乐最安全的洋娃娃,这样也不错。
没想到方启宁很快清醒,挣脱了洋娃娃的宿命,第一件事便是将闻安书推离身旁的座位,毫不犹豫地下车,再坐上脱轨的列车,渐行渐远。
偶尔回到“家”这一共同经停站时,便大发慈悲地给个眼神,开始做戏,装作上心。
背地里却在给闻安书使绊子,毁掉闻安书耗费数月时间投入的开发项目。
闻安书搞不懂,你搞你的技术,我搞我的项目开发,毫无关联,难道这么年轻就打算争家产了?可他不是还有方园护着,一身值钱专利头衔傍身,忧什么?
闻安书因为屡屡被甩锅,闹出工作事故,被父亲勒令休息。
闻安书不甘心,自己去到分公司,从头开始,他就不信方启宁会不屈不挠到他脱离总部还不放过。
方启宁不知什么时候知道他的性取向,多次在餐桌上当着父母的面旁敲侧击,“哥哥,听说你大学时候谈的那个对象到总部就职了呢,你不去叙一下旧吗。”
父母惊讶中夹杂着喜悦。
那是他前男友,前几天还给他发信息说自己太牛逼居然拿到了offer。
方启宁居然在查他。
闻安书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哦,恭喜他,已经分手了。”
方园爽朗地捧场,“没事,哥哥这么优秀,肯定还会遇到更好更契合的女孩。”
“……”
谢邀,前对象是男的。
多次下来,闻安书再也受不了,他不想耽误女孩,更不想老是被方启宁越界的试探与胁迫,这感觉糟糕透了。他被逼得当场出柜。
“我不喜欢女人,我是同性恋。”
全场人俱愣,尤其是方启宁。
父母则面面相觑。
“没,没事,你喜欢就行,爸爸很开明的。”闻康淮夹了个勺子放进嘴巴,又默默放下。
闻安书有时都怀疑方启宁是不是那种喜欢人家偏要惹人家不开心,拼命搞事情,就为了让人多看他两眼的可怜虫。
乔西莫就像是幸运天使。
初遇只是短短几分钟,下次再见便是两年后,闻安书一眼就注意到这个长相突出,才华横溢的男人,也认出了乔西莫在两年前曾站在方启宁身旁,由方启宁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乔西莫。”
很幸运,感兴趣打败了偏见。
经过漫长的一年半的追求,乔西莫愿意当他的男朋友了。
与此同时,方启宁的动作逐渐变小,归还了闻安书的安宁,同时放了乔西莫自由。
后来他知道,原来技术脑的乔西莫居然真的是被方启宁骗过来的,作为受害者。
幸好乔西莫已脱离了苦海,有了依靠,还和自己安稳下来,享受生活的每时每刻。
看着兴趣盎然的乔西莫,闻安书心中感慨不已。
闻安书望着天空飘过的一朵云,喊住在前面两步路远正在观赏叶痕形状的乔西莫,“乔西莫,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小狗?”
乔西莫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笑道,“小狗+1,闻安书的第五百九十二只小狗。到底是你喜欢还是我喜欢呀。”
乔西莫哈哈笑,眼睛弯起来的弧度一动一动,像小狗在摇尾巴。
闻安书还真的有点想养狗了。
喜欢上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好像比喜欢一个人更自然。
爱屋及乌,喜欢你的喜欢。
“我帮你喜欢。”闻安书说。
他看见乔西莫笑容变淡,真情实感却多了些。
他真的爱每一天,每时每刻。
他简直不能更幸福了。
可往往幸福时光总是短暂,只有隔了一个坎,才知道原来它不是连贯的。
分别是一道坎,秘密也是一道坎。
回忆过去,竟泛起几分心酸。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七年,才是在一起的第三年半。
时间过得好快,他还没来得及与乔西莫多相处几天,就要面临长时间的分别,很多问题堵在心口。
你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同我说你的顾虑?
为什么不能见我?
到那边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其实乔西莫身为恋人一点儿也不完美,总是让人担心,放心不下。
如果可以的话,这样的乔西莫就应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不要独自面对艰难才好。
闻安书也没遮掩,不打算自个儿堵在心里,他直接问了出来。
乔西莫似乎早已拟好草稿,不知事先演算过多少遍,很流利地回复。
“还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的恶魔、人类与伏魔者的故事吗?我不想像人类一样惨死,也不想变成恶魔,我在非人非魔的状态之中徘徊,不想让你看见我最糟糕的一面,如果你来看我,我怕自己会被恶魔引诱。这几年你付出了很多,在细枝末节处也会做到尽善尽美,只为了我像个正常人一样普通生活,我会学着你的做法照顾好自己的。你需要做的,只是等待,虽然时间有点长,很抱歉,但是你等我好不好,安书?”
闻安书早厌烦了那个扰乱乔西莫内心的神经故事,但此刻他更关心能否联系上乔西莫,他不可能不怕的。
闻安书担忧不已,“一面也不能见你?”
乔西莫像看不到他的留恋,无情地否定,“不能。”
闻安书让步,“不可以视频?”
乔西莫依旧不为所动,“不可以。”但他犹豫了下,补充一句,“但是我会每天给你发信息的。”
闻安书不仅没有安心,反倒整个心都被吊起来悬在崖边,好像落空一步就要坠落,他严肃起来,声音像被滚水烫死了,低沉得可怕,“乔西莫你实话说是不是杀人了?”
“……不是。”乔西莫回得很快。
闻安书从压抑的氛围中破出一个洞,松了口气,“虽然你天性纯真,偶尔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你毕竟是成年人,你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想、也不需要以为你好为由侵犯你的自由,以前我可能比较霸道,觉逼着你睡,饭逼着你吃,休息也逼着你来,比你还着急,无意间引起过你的抗拒,但你做事向来认真,一认真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至少带上提示器,让它提醒你休息,让我也放心一点,要好好照顾自己,一斤也不能瘦,知道吗?”
乔西莫点头,如释重负。
离别前的一个月里,日子同往常无异。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交流工作,一起闲聊,一起散步,一起逛超市,一起做爱,一起休息。
没什么特别,平平淡淡,但这却是他们的相伴在每一个时刻的延续,流淌着淡淡的幸福,在平静的外表下,卷起不舍的漩涡,未达海面。
送乔西莫去机场的路上,也与平时上班没差,偶尔说两句话,有一搭没一搭的。
一个专注开车,一个安静地神游。
乔西莫的行李箱不大,只带走了他用惯的小东西,比如和闻安书一起买的成套水杯中的一个,天蓝色,十分衬他的眸色。
乔西莫的五官很突出,鼻子高挺,肤色白皙,混血程度不足以一眼辨别出是外国人的长相,但只要细看他的眼睛,会发现他平时都会特意戴上棕黑色的隐形眼镜。
他只有在家才会露出原本的浅色眸子,是清澈的浅海的颜色。
闻安书很满意他在家里摘下所有面对外人的修饰,只在他们这个他真正认可的家里完全放松,展露最真实的自我。
乔西莫走后,闻安书不太习惯家里的空荡,原本应该是温馨贴身的大小,现在置身其中,像胖子瘦下一圈后再回去穿以前的衣服,空落落的。
乔西莫说好不透露治疗的内容就一句不提,当做没有这回事,也不跟闻安书分享任何他回故乡之后的见闻感受,只是选择性地有问必答,每日像打卡一样汇报说他今日也有遵守约定,没有埋汰自己。
闻安书如果要养旅行青蛙都不会养他,一张照片都不舍得发回来,真叫人生气又无可奈何。
读罢信息,闻安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哲学书,郁闷地读起来,这会让他变得平静。
读着读着,他更深刻地感受到安心的期待的力量,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天天数着手指期盼春节的到来,好能与父亲团聚。
时间到了他这儿变成了05倍速,甚至更慢,被拉长的空白中,被他填补了很多工作,还有一个他新出炉的惊喜计划。
他要好好迎接乔西莫的新生,那么一段新的关系,可以吗?
他打磨着手中的戒圈,别出心裁的设计已成实物,他正在雕刻花纹,一只简笔的小狗,乔西莫放在心上的小狗。
真的很老土,而且这种期待更是将时间的倍速又拉低一半,变成了025倍速。
他很好奇乔西莫的反应,是惊讶,是惊喜,还是平常地接过呢?
可他没想到,两个月后,那枚戒指却没能等来主人,不是被人戴在无名指上,而是被锁进黑暗的盒子里,难见天日。
因为半路杀出来了个程咬金,毫不留情地将他多年经营的爱的堡垒轰炸粉碎。
时隔多年,不速之客方启宁再次无礼且暴力地踏足他的领域。
凡过境处,无一幸免。
乔西莫成为第一个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