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珥现世,伥鬼夜行,这是大凶之兆啊!”
“你!是你!灭族者降世,我夫诸一族将不复存在!”
“滚开!你这个灾星!”
“族长,我们为什么不处死他!”
“处死他!处死他!处死他!”
“杀了他!”
怒吼声凝成一张张愤怒狰狞的脸,他们手上举着火把,高高扬起。
秦春雪无措地向后退,撞进了温暖的怀抱。
“雪儿不害怕,阿妈阿爸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眼前出现阿妈阿爸温柔的模样,秦春雪能看见阿妈盈满温柔的双眼和阿爸嘴唇上的胡须。
秦春雪笑着伸出手。
画面却忽地一转。
阿爸倒在了血泊里,阿妈的肚子上破了个大窟窿,还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秋儿,雪儿快跑,快跑!去老虎村!老虎村……安全……”
“阿妈!”
秦春雪目眦尽裂,急欲扑上前去却被阿姐拉住,她眼含泪光,小手却有力地揪住弟弟的后颈,“雪儿,振作!我们要活下来。”
下一瞬间阿姐却也七窍流血地瘫在地上:“你不是灾星,你是我秦秋雨的弟弟……我要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
“不!”
秦春雪一下子惊醒过来,弓身坐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床花花绿绿的棉被,抬起头,看到油腻包浆的桌子,灰扑扑的地面,脏兮兮的木头墙。
四下无人,但秦春雪的心却警惕得提了起来。
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砧板上的刀。
秦春雪手脚着地,小心翼翼地跪地爬着。
一步一步又一步……
到了砧板底下,秦春雪伸出手,却够不着。
秦春雪咬了咬唇,支楞起两条腿缓缓站了起来。
他再次伸出了手。
“老三起来了啊。”
农妇嗓门极大,走路神出鬼没。
秦春雪一个激灵,受惊之下身子缩了回去,蜷着跟个虾米似的,让那女人走到了跟前。
周嫂左手提着一篮苞谷,右手缠着绷带,笑眯眯地蹲下:“哎呦,怎么蹲这呢。”说着抬手摸上小孩的头顶。
周嫂摸了个空,秦春雪扭头躲开了。
“嘿呀,别怕,我是昨晚的婶婶。”见秦春雪不说话,周嫂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左手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篮子,那是一篮玉米:“啊,看,这是什么,家里还有玉米糊糊呢,甜津津的,我给你弄点尝尝。”
接着,就把秦春雪四肢着地的前两只手搀起来,带着他来到了桌子旁边坐下,自己忙活着起锅烧水。
秦春雪不知道这伙人带自己来这座小木屋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他有一点是确定的,昨天晚上拐他的瞎眼男人、想杀他的小黑孩、奇怪的小红孩、屋子里的凶凶男人和眼前这个无事献殷勤的女人都绝非善类!
秦春雪警惕地看着女人忙碌的背影,他的衣襟里闪过刀刃的银光。
秦春雪视野里闪过一抹红色,颜色淡淡,可是敏感的秦春雪一眼就看出了那是血,就在女人的手臂上。
背对着他的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拿起身旁的手帕就要擦,转瞬是一声惊呼:“怎么烂成这样了!”说着把手帕扔到了门外。
秦春雪心里一惊,他分明看到她两只胳膊和左手红红的,半落不落的皮屑后面清楚可见红红的血丝,包裹着的右手更是在渗血。
……是了,昨天她的手上还没有这伤口的。
夫诸身上的液体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哪怕像他这样弱小的,只是眼泪鼻涕也能让人受伤,这手帕昨天擦了他的眼泪,周嫂昨天给他洗澡,身上更是沾了不知道多少的夫诸毒液。
怎么会这样,秦春雪心想,他没有想害人。
热气腾腾的苞米茬被端在了秦春雪面前,犹豫了一会儿,出于使人受伤的内疚,秦春雪俯下身舔了一口,很甜。
他和阿姐为躲避坏人,一年来风餐露宿,吃草,摘野果,吃树皮,能捡到别人剩的残羹冷饭就算是丰盛了,如今这温暖又甜丝丝的一碗是多久没有的。
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秦春雪一双大眼睛已经红肿了。
“哎呦,我的乖乖,怎么又哭了。”周嫂连忙过来给这个总是哭哭啼啼的漂亮娃娃擦眼泪,谁知秦春雪一胳膊肘撇开了她的手。
秦春雪不想她再被自己的眼泪弄伤。
可是周嫂哪里知道这孩子是在为自己着想,看了自己破皮出血的手半晌,呐呐开口:“老三,吓到你了吧,这小伤,就是看着严重。”
秦春雪使劲用自己的手撇干了眼泪,说出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我叫秦春雪,不是老三。”
……
走在山间,闻着大雨过后土地湿淋淋的泥巴味,周泥巴抬头望了望天,云开雾散,艳阳高照,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周泥巴这小孩穿着一身满是补丁的麻衣短打,头上却不伦不类地盘了个道士头,没梳好,歪的,很有神气地舞着手上的木头剑。
“绕过坟包,就在前面了!将士们!胜利就在眼前!”周泥巴举起了他的木头,看上去是个孩子头头。
他身后的“部下”们散散落落地走着,听了周泥巴这话一点都不激动,倒是抱怨声此起彼伏。
缀在队伍后头的周小花率先发声:“哥,你太快了,慢点。”接着就原地坐下了。
“就是啊!”
“太累了!不行,不行了。”
周泥巴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迫不及待去看妖物尸体,被“部下”拖累了进度,心想:哎!这群不成器的。
周泥巴挥了挥手上的木剑:“那大家休息会儿。”
此话一出,转瞬间就队伍就倒了一大片,一点不讲究,直接一屁股坐在泥巴地上。
这帮乱七八糟的小孩下至3岁,上至13岁,都由周泥巴统领着,来看所谓的妖怪。看看这帮残兵败将,有豁着牙的,光屁股蛋子的,鼻涕挂衣服上的,更有甚者年纪小走不动路了由年纪大一点的抱着,但在肤色上,这群人出奇的一致,又红又黑,农村小孩没啥娱乐,一天天跟着周泥巴在太阳底下瞎转,自然就黑了。
一个瘦的跟猴似的女孩抱着个看起来甚至不会走路的黑娃娃站了起来,远远朝周泥巴喊:“泥巴哥,幺妹要喝奶,俺先走了哈。”
周泥巴试图挽留:“快到了啊,不想看怪物吗,谁有水,给她喝一口看看。”
“没用!不看了,不看了,闹腾我呦。”
瘦猴姑娘抱着她幺妹转身走了,屁股上一片黄黄的泥巴印,倒也没谁嘲笑,大家都这样,放养的野孩子,活的糙。
周泥巴摘了根毛毛草叼着,他不想休息,转悠了会,打算自己先孤军奋战。
一个离周泥巴不远的大头小孩问他:“泥巴哥——去哪?”
“探探路,马上回来。”
爬上一片小坡,零零碎碎地立着几块墓碑,在往前就深入小树林了,早上问马二哥妖怪的位置就在那里。
说不定有机会找着村长家的马,马二这半瞎子平时的活是给村里养马,昨天暴雨夜正是村长家的马跑了,马二这才冒着山上闹泥石流的危险去找马,结果,嘿,马没找着,救一小孩。
周泥巴对于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长得像小女娃的弟弟持乐观态度,自己的泥巴军又要扩充了啊。
周泥巴把木剑放地上,双手手掌弯起来,搭在眉毛上,做出极目远眺的样子,寻找妖怪的尸体,马二哥说那妖怪长得挺丑,黑乎乎一坨。
周泥巴把手掌蜷起来,左看看,右看看……对上了一双充满恨意的红色竖瞳双眼。
周泥巴心里一跳,嘴里的毛毛草掉在地上,再一看,满身黑鳞,脑袋上好几根弯弯曲曲的肉色柱状物,像是巨大的蚯蚓。
阴冷的寒气顷刻爬上周泥巴的脚底,他一下子跌落在地,连滚带爬地下了坡,木剑都不要了,狼狈地跑回“泥巴军”的营地。
大头小孩看到周泥巴回来了,说:“大伙都休息好了,咱出发吧。”
周泥巴语无伦次地大喊道:“妖,妖怪没死!”
“快逃啊!”
转瞬间这群小孩溃不成军,嗷嗷嗷地嚎起来。
周泥巴衣服上全是树叶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还用手一指:“就在那,快来了!”
没管别人,周泥巴拉上懵懵懂懂立在原地的周小花就跑。
大头小孩紧随其后。
其它小孩见到自家老大跑了,愣了一会也鬼哭狼嚎地全部跟上了,鞋子,裤子落一地。
周泥巴一溜跑回家,惊魂未定,靠在门框上直喘气。
周嫂在后屋喂猪,周老汉早上去地里干完活回来了,这会光着膀子坐屋里:“你俩去哪儿玩了?是不是去林子里了,不让去,非得去。”
“老三呢,找你俩去了,咋没一块回来?”
周泥巴余悸未消,面对自家老爹连珠炮似的发问,没说出话来,周小花抽出被周泥巴拉的紧紧的手,急忙说:“爹,出事了!哥碰着活的妖怪了!”
……
秦春雪化为了原型,牢牢挡住自己身后阿姐的尸体,与前方小土坡上的男孩对视,他认得那男孩,昨天晚上就是他说要杀掉妖怪。
秦春雪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耳朵向后扩张,尾巴高高翘起,呲着牙,威胁地看着对方,等待敌人下一步的动作。
谁知敌人原地晃了几下就消失在土坡后面。
幸好没过来,秦春雪松了口气,他直觉此地不宜久留,背上阿姐落荒而逃。
却不知,在他的身后一只人面虎身的妖物看了他许久。
秦春雪不知道跑了多久,来到一处水边,草木葱郁,风景秀丽,秦春雪小心翼翼地放下阿姐小小的身子,打算埋葬。
他用蹄子扒拉开一个大洞,把阿姐放进去,又觉得太浅,把阿姐拿出来。
他最后把阿姐放到坑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泪珠串串坠下,地上的小草枯萎一大片,秦春雪看着姐姐黑乎乎的小脸,紧闭的双目和她胸口的伤口,她永远地沉睡了。
秦春雪化成人形,像阿姐抱着他那样抱着阿姐,然后扒土一点点地掩埋,秦春雪心都要碎了。
他找来一块大石头压在阿姐的坟上,自己则不顾草木枯萎长跪不起。
“阿姐你好好休息,下辈子,我们做兄妹,换我照顾你,呜呜呜……”
“我会活下去……可是阿爸阿妈……我该怎么办啊,伟大的天鹿大人,我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秦春雪身后传来一阵喧嚣声,老虎村的村民举着火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