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边牧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又被疑惑的萨摩耶挤到一旁。
小梅姑姑不语,面朝刚刚还聊得火热的漏勺二号,换上了另一种审视的目光。
年都没过完,大考这就来了。除了替元皓牗祈祷出浴buff还没消失、能帮他在外包装上博得几分好感,银霁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自求多福吧……孰料,考官一回头,把矛头指向了她:“真的吗——元家的小孩?”
银霁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可是讲条件简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技能:“是啊,楼阿姨的小孩。”
当事人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发生了一次短暂的谈判,光顾着问:“肖童到底是谁啊?”
姑侄两个相顾沉默。片刻后,命很好的元皓牗得到了小梅姑姑的笑脸:“就是《永不瞑目》的男主角啦,这部电视剧还是银霁坐我膝盖上陪着我看完的。”
听到银霁幼崽的童年生活,他又来劲了:“哦?可以细说一下吗!有照片就更好了……”
“你练过巴柔吗?”小梅姑姑突然问道。
银霁心里“咯噔”一下,元皓牗不明所以,想也没想就认真回答:“那个想练好需要大块的时间,我打算高考之后再去练。”
“散打和空手道呢?”
“跆拳道倒是会一点……”
“这样啊,那咱们可以交流交流。”小梅姑姑拉着他起身,并紧紧箍住他的肩头,“走,我们俩去看看服务台能借到什么桌游,路上我顺便跟你讲讲银霁小时候的事。”
“好哇!”元皓牗仍对危险毫无察觉,竖着两只耳朵跟她走了。
……这回可真是自求多福了。
直到晚餐时间,银霁才重新见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两个人。
——小梅姑姑湿着头发,元皓牗的牛奶味重置了,什么样的“交流交流”值得他们再洗一次澡?体育活动全在楼上,银霁一下午就在二楼醒醒睡睡,也没上去参观,说不定还真有拳击场、相扑馆、ufc八角擂台呢……
交流的结果只能从两人的神情着手分析了:元皓牗帮着抱了几扎玉米汁到餐桌上,正欲回归大本营,小梅姑姑遥望挤作一团的元家人,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别走,就在我们这桌吃,我们坐得开。”
银霁赶紧给身旁的乔小龙铺垫了前情:“他们俩还挺投缘的,一下午玩得可开心了,小梅姑姑很喜欢楼阿姨,所以格外心疼她的孩子。”
遇事不决打楼冠京牌,每回都能挽救僵局。小姑子毕竟不是个好操控的晚辈,乔小龙轻哼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位不速之客……成语没用错,不是她亲自邀请来的,都算不速之客!
战场难民银杰鹰也很敏感,但他讲话没分量,可以忽略不计;狐狸精本狐知分寸,低头践行食不言寝不语;整个餐桌上,只有一对姑侄聊得热闹。
“快,姑姑亲手捏的豪华大饭包,啊——张嘴!”
“不要不要,我看到你在里面放了好多芥末!”
“不放芥末有什么味道?你妈说过你什么都吃,尝一下嘛!”
乔小龙闲闲开口:“是的,她不是那种挑食的人,从来不会倒人胃口。”
元皓牗眉毛一跳,赶紧把挑出来的姜丝捡回了酱汁里。
银霁对这位品如报以同情,小白花人设今天算是焊在他身上了,只是把背景故事从强取豪夺文换成了狗血家庭伦理剧。
人是自己留下的,小梅姑姑当然要出来解围,嚼完嘴里的芥末饭包,马上拍拍手吸引注意力:“今天我们全家欢聚一堂,不如来说说各自的新年愿望吧?小元,从你开始。”
小元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筷子差点没放稳,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我、我想早点学车、学会开车。”
“今年就学啊?高中生有那时间?”
“这个……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早许的愿望能实现。”
银洁梅竟和他对上了脑电波:“你前年许的愿望实现了吗?”
“实现啦!”
“是什么愿望呀?”
元皓牗瞟一眼银霁,正色道:“学业进步。”
“是哦,考上二中也算学业进步了。小乖你呢?”
银霁抱持着事以密成的态度,决心照抄答案,刚要开口,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身体上没有太大反应,耳鸣却是持续了好一阵。银霁收起笑容,缓缓转头看向元皓辰,只见这小孩的表情是三分惧怕五分挑衅,外加两分解恨,手里拿着一张折迭过的宣传单,刚才那声伪装枪响就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不知他一下午的时间想通了什么,竟有勇气正面进攻,要不是这里还有别人在,银霁会照直把他按进一碗冷面汤里。
元皓牗急忙拉着他批评了两句,他还满脸不服。乔小龙冰寒的面色却稍许回暖,冲着元皓辰露出和煦的笑意:“辰辰,吃饱了呀?”
银霁简直难以置信,她都开始觉得乔小龙这人有些不识好歹了——没有引申义,是错勘贤愚的同义词。
“妈,你知道吗,我差点就聋了。”
乔小龙云淡风轻道:“小孩子嘛,让让他。”
银霁看出来了,这事和元皓辰无关,在妈妈眼里,只要敌方放松警惕,随时随地都能挑起一场权力的角逐。
为了取得胜利,真实的情绪一分一毫都不能表现出来,她强压怒火,却是笑开了:“哈哈,还好他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果这是我亲弟,他敢这么干,我当场就用麻袋把他装起来,在里面放几百只饿了三天的老鼠。”
此话把元家兄弟吓得暂时闭了麦。乔小龙看也不看他们,正视银霁道:“哎呀,我善待你讨厌的人,全都是出于自己的喜好,怎么,你很生气吗?”
“我没有生气呀。”乔小龙笑成向日葵,银霁就笑成菊花,“我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如果你生了二胎,可千万记得看好咯。”
“那可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啦。”
“您客气了!”
小梅姑姑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只当是从中午憋到现在的怒火发酵了,考虑到外人,出言制止这对互相伤害的母女:“你们俩有什么事回家吵,别人都看着呢!”
场面如此剑拔弩张,此话只是杯水车薪,然而,打破这一切的还是控制不好音量的小孩:“……跟他们白眼狼叫花子一起玩,还抢我的菜!”
元皓牗变了脸色:“谁教你说这些的!”
乔小龙冷笑一声,怒气先是冲着当哥哥的来:“哟,叫花子?跟叫花子一桌吃饭还真是委屈你们王孙公子了……”
话说半截,又觉得人要讲理,硬是转过身去想多问当弟弟的几句,银霁拍拍她的肩膀起身:“让一下。”
乔小龙依言照办。银霁拨开僵在原地的元皓牗,蹲下身,握着元皓辰的肩膀问:“这话是你妈教你的?”
元皓辰脖子一梗:“是又怎样?”
“你爸也这么觉得?”
“关你屁事!”
他回答得如此响亮,孩子他哥、迟来一步的孩子他妈都面露窘色。
邹春婷满口道歉,上前想要拉走他,银霁抬手制止了。
“辰辰,跟姐姐到这边来,姐姐教你一点做人的道理。”
挂着温和的微笑,银霁紧紧抱着那颗不断挣扎的脑袋,附到他耳边,用气声说道:“你爸是个趁老婆出差跟别人上床的死渣男,你妈是个趁虚而入的烂贱女,而你,是他们滥交出来的狗杂种。狗杂种,你怎么还有脸活着呀?”
元皓辰面色发白,死命推开银霁,奔向邹春婷,呜哩哇啦、词不成句地尖叫着:“妈妈!她骂我!她说,她说我……是杂……杂……你是……爸爸……”
银霁故作惊讶道:“这孩子怎么还编瞎话呢?元皓牗,你弟在家也这么爱撒谎的吗?”
说罢,抬眼看向元皓牗,目中闪过一丝鼓励,意思是机会难得,你好好选边站。
元皓辰回头大声反驳:“我没撒谎!”眼睛死死地盯着银霁,要不是妈妈拉着,他一定会冲上来撕碎她!
而孩子他哥还在发懵,声带却比脑子先受到遥控:“是的,他就是这样。小孩子嘛,让让他。”
元皓辰还小,尚不能理解那些脏字的含义,只觉得从未听过这么难听的话,她怎么敢的呀!可邹春婷不是个傻子,听完儿子支离破碎的告状,皱眉看向眼前的一桌人:“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银霁回到座位,坦然地一摊手:“对不起啊,我家穷,没教养,多有得罪啦。”
默许了这场暴行的乔小龙这才出声帮腔:“说什么呢,没教养的又不是你。”
小梅姑姑打着哈哈,表面是在外交,实际上也是帮自己人说话:“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家会好好教育孩子的,不该说的话,绝不会当着她的面说。”
今天是女儿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农历生日,离“长大”还差临门一脚,银杰鹰作鸵鸟状,替元皓牗贯彻食不言寝不语精神。
等多余的元家人离开了,元皓牗怔怔地坐下来,拈起一片生菜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咽下、再咬一口、再咽下……看来,银家人通力合作的战斗精神狠狠骇住了他,不过这回,再也没人对他表示不欢迎了。
就连乔小龙也暂时放下了和女儿的矛盾,为别人家的孩子提出友情建议:“以后少听你阿姨说话,大学毕业后就自己出来住吧,我早看她不像好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元皓牗只剩点头。
妈妈总算肯在嘴上拨乱反正了,银霁暗自痛快,马不停蹄地开始思考自己被元皓辰惧怕的真正原因——
“该不会……你弟觉得白眼狼会吃人?他真的好单纯呀。”
“咔嚓”一声,元皓牗嘴里的半截生菜掉在了桌上。
晚饭结束,各回各家,即便有些局部撕破脸的突发事件,把偶遇当做好彩头的大人们还要在大厅里互相寒暄一阵,两个高中生融不进去,穿好外衣,在门口哈着白气闲聊。
“你们家……确实挺复杂。”再怎么样也复杂不过元皓牗的神情,“你跟乔阿姨最近一直这样吵架吗?”
“她不肯低头,我也不肯低头。没事,我早有心理准备,习惯就好。”
“说实话,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后来看到你们一致对外,我就放心了。”
这个“外”对的可不是别人家啊……银霁无奈笑笑:“这回你知道我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吧?”
元皓牗叹了口气:“是啊,怪不得你心理健康呢。”
“……你管这叫心理健康?稍等,我们对‘心理健康’的理解是不是完全相反?”银霁都要怀疑他是在阴阳怪气了,不禁做出归因,“你是在说气话吗?因为我给你弟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阴影?讲讲道理,是他惹我在先!”
说来也怪,他好像根本不关心弟弟听到了什么,焦点始终放在银霁身上:“我是说真的。就算你行为有点过激,你的家人都会站在身后支持你,我最羡慕的就是这一点。”
“啊?这不就是在纵容我吗?说句扎心的,因为我是个小孩,别人不会责怪我,有时候我也只是成年人的打手罢了。”
“不对,你和余弦那种被动打手有本质区别。你仔细想想他们的底层逻辑——就是因为相信你有分寸,才会放心让你上。”
银霁深感当局者迷:“相信?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我连出门时间都要受控制……”
元皓牗长臂一伸,替她扣上兜帽:“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姑姑,都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对吧?”
“……这倒是。”可他又怎么知道的?
“你就当是玄学吧。”
“又开始了。再怎么说,这种行为也是在助长我的不良习性,其实从最开始,我妈就不应该给我买那个挎包。”
“不对不对,你搞错了,她们并不是在盲目溺爱你,就是因为看出你是块好材料,才选择了现在的雕琢方式。”元皓牗斩钉截铁道,甚至拿自己当例子,“就比如说,每次我批评你的时候,你脸上总是很不服气,试图用歪理打败我,自己下去想一想,行动上又在改正,那个样子真的挺乖的,说明你脑子灵光、一教就会,用不着跟那些普通材料一样反复打磨。”
“我那是择其善者而从之……”银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是,什么时候你也站在饲养员的立场上了?”
“因为我是班长。”元皓牗嘿嘿一笑:“而且我比你大两个月,子曰,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
“那是荀子说的吧?”
“荀子也是子啊!”
“‘子’单用的时候专指孔子,这才放假几天,你就把语文还给老师了?”
“……我不管,反正我是你的长辈!”儒学混沌现象发生在了元皓牗身上。
银霁则不怀好意地心想,如果用狗的寿命来计量,他的确是个长辈。
“别打岔,第三,很明显的一点是——我的人格比你正常。”
“哦?那你还羡慕我心理健康?”这不是前后矛盾嘛!
“人格是人格,心理是心理,正常也不等同于健康,完全两码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好难懂啊班长,做个注释吧!”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留完作业,像是为了彰显他日理万机似的,元皓牗的手机紧跟着响了一声。作为班长秘书,银霁很熟悉这是专为班级群消息设置的特别提示音。
今晚,它特别提示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啊,学校发了通知,高一分科考试时间拟定在开学后的第三个周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