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太师的目光不偏不倚,像是来寻一个答案,寻到了,他就走。
而对于他提起这门婚事,他大概也清楚,是不可能的。
这门亲事,先帝在时就没有定下,现在提起,反而让陆云鸿觉得梅太师老了,有点刚愎自用。
又或者,梅太师过不了几年就要致仕了,但他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朝堂。
若是别人,或许就真的左右为难了。
可陆云鸿是谁?
当年称霸朝堂是他,垂垂老矣被新帝劝着留在朝堂的还是他。他清楚地知道梅太师在担心什么?
现在王家和陆家势大,梅太师怕自己一朝走了,以后朝堂就没有能为梅家人说话的官员了。到那时,一代名臣也终究走向没落,消沉,不被在意。
陆云鸿直接请梅太师坐下,缓缓道:“裴善的婚事,我和他师娘基本上都不会插手的,主要孩子也大了,有自己的主张。”
“梅小姐聪慧过人,天生丽质,一定会有好的良配,旁的不说,太师的学生高鲜,他不就是状元郎出身,比裴善还要勤学上进。”
说道高鲜,梅太师的确属意他。奈何女儿不听劝,觉得裴善还好些,他不就来问一嘴,顺便也是为了让女儿死心。
“你也觉得高鲜不错?”
陆云鸿点了点头,亲自端了茶给梅太师,随后才说道:“高鲜是太师亲手教出来的,品行上佳,再加上他一直对太师敬重有加,娶了贵府的小姐,又是师妹,哪里会不倾心相待,成就一段佳话?”
梅太师见陆云鸿看出他的打算,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道:“我老了,常言道人走茶凉,若是我有个像你这样能干的儿子,还管女儿的姻缘做什么?”
“不过是想在临走前拉身边人一把,日后在朝堂也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陆云鸿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但他很快问道:“太师,皇上如何?”
梅太师斟酌了一会,确定陆云鸿不是在给他挖坑,便缓缓道:“自然是胸怀天下,福泽万民。”
陆云鸿又道:“那太子如何?”
梅太师想也没想便道:“赤子之心,聪明伶俐,日后必定能统领四方,威慑天下。”
陆云鸿笑着道:“既然如此,太师就算现在致仕,二十年内朝堂大局基本不变,不知道有何可担心的?”
“难不成太师是担心,在朝三十年,日后连一封书信都递不到皇上和太子的眼前吗?”
梅太师怔住,他想,这怎么可能呢?
是啊,可如果不可能,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皇上和太子都是念旧的人,陆云鸿不是几经波折才坐上少傅的位置?可当年,陆云鸿没有为官的时候,可没少跟还是太子的皇上联系呢。
不知过了多久,想明白的梅太师长叹一声,疲倦道:“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后生看得清楚。”
陆云鸿调侃道:“老了就老了,谁不会老呢?可这朝堂上,能少得下你们这些老人吗?”
“旁的不说,逢年过节的时候,除了你们这些老家伙,谁愿意当值啊?”
梅太师被他说得又好气又好笑,眼里的泪花闪现着,却迟迟不肯落下。
他对陆云鸿道:“你还是跟当初一样,就会贫嘴!”
“不过你说得也对,每年寒冬,在值房里烤火看折子的,也就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陆云鸿道:“所以,我们可不想让你们早早致仕,把什么累活都丢给我们。还是大家一起辛苦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安安稳稳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天下的太平日子,从来就不是谁的功劳,而是大家的功劳。
只要有人看得见这份功劳,自然也就看得见为此付出一切心血的所有人。
梅太师听后,突然想跟陆云鸿道歉,因为他今日的鲁莽。
以及那趾高气扬,希望陆云鸿给个说法的态度。
可他到底没能说出来,可能这张老脸上带着的面具,时间久了,渐渐也就跟真的一样,让他觉得无论如何,他都应该维持自己应有的体面。
房间里的气氛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陆云鸿也没有再继续开口,因为他听见了脚步声。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进来了,因为值房的门没有关,刚走上台阶他就看见了。
是裴善。
梅太师也看见了,还诧异裴善怎么会来?
结果裴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简单地行了礼以后,便问道:“师父,您什么时候可以走?”
陆云鸿道:“梅太师要请我喝酒呢,你先回去把,告诉你师娘,别等我用晚膳了。”
裴善听了,欲言又止。
他还听说,今晚师父和师娘要去王家用晚膳呢,现在怎么不去了?
师父若是不去,师娘就该生气了。到时候师父哄不好,他们上下都要跟着遭殃。
梅太师看出了裴善还有话要说,便对陆云鸿道:“我们改天再聚吧,你先和裴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