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雨歇嘿嘿干笑,伸出手指拨弄从蚊香上袅袅升起的白烟,将那笔直的一线勾勒成蜿蜒的云图,庄晓杰读出其间记载的伤痛,难得的为自己的毒舌愧悔,刻意逼出两声咳嗽,用隐晦的修辞法夸奖他。
“你的心理素质还是很不错的,上过那么大一回当还能对爱情保持热望,是信仰坚定,还是本身就对渣人设情有独钟?”
潇潇雨歇笑着噘嘴:“你又欺负我。”
看他没有一点介怀的情绪,庄晓杰便不收敛:“开个玩笑就叫欺负啦?有这脾气抱怨我,当初干嘛不撕了那个骗钱又骗情的家伙?”
潇潇雨歇望着阳台外笼郁婆娑的树影,向巡游的天风吐出深沉的喟叹。
“报复一个恶劣的人不就变得跟他一样恶劣了吗?过去的事我通常只记开心的,你不提起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现在连那个人长什么样都记不清。”
不因耻辱仇恨而恶意评价曾经的恋情也是一种可贵的美德,他以平和心态与往事干杯,恩怨穿肠,不病不伤,而后,开启另一段缠绕方寸的告解。
“至于我为什么还能保持乐观,那都是因为我妈妈。”
他回望房门,确信母亲不会突然到场,转身继续凝视蚊香的燃点,把那里当做追忆心路的枢纽,娓娓陈说道:“妈妈生活坎坷,幼时丧母,每天起早贪黑挣钱养家,只在嫁给爸爸以后才享了几年清福。可惜好景不长,三十出头又遭遇中年丧夫的打击,家里的经济支柱倒了,还欠下几笔外债,她是为了还债才正式学厨的。起初在餐厅打杂,趁师傅不注意时偷师学艺,后来有位老师傅见她勤快,破例收下这个女弟子,不过对她要求特别严格,犯一丁点错都会狠狠批评。妈妈不怕苦也不怕累,一边打工一边学艺,单是练习刀工这一项手指就不知割伤过多少回。每天累得筋疲力尽,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照顾我,你看她现在走路左腿有点跛,就是那会儿每天久站留下的后遗症……”
这些苦难记忆想必每一页都印染斑斑血泪,夜来重温,怎不摧折胸怀?潇潇雨歇渐渐无法保持语速流畅,声音在一个痛心的句点处停滞。
庄晓杰虽不能设身处地体会他的感受,也知道他此刻的心痛是难以用文字言说的,并且明白他的本意不是靠卖惨博怜爱迫使别人陪同他忆苦思甜,因此适时接话:“你妈妈这么辛苦养育你,你当然要自尊自强啦,不然怎么对得起她。”
潇潇雨歇用力顿首,自以为神鬼不觉的咽下泪意,补接先前的叙述。
“妈妈经历过无数挫折,人世间的种种艰难苦楚几乎都让她尝遍了,可是她从来不哭,不仅我没见她哭过,周围的亲戚朋友也没有,即便是爸爸去世时她也只是搂着我呆呆的坐了一个晚上,眼圈红了一阵又一阵,却始终没掉眼泪。人们都说妈妈是铁人,再多苦水都能往肚里咽,绝不让人瞧出一丝软弱。可是那次得知我在学校出柜被人欺负以后,她哭了,还哭得很惨。
当时我躲在办公室门外,听她哭着冲班主任喊‘我儿子不是变态,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他’,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哭声,完全没想到妈妈竟然有那么脆弱悲痛的一面,以往再大的打击再苦的日子都不能让她示弱,可仅仅是班主任一次约谈她就崩溃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妈妈能承受任何非人的折磨,却不能忍受我被侮辱伤害,也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我是她唯一的弱点,要想保护妈妈不受伤害,我得先让自己快乐。
所以外人嘲笑羞辱我,我偏要挺胸抬头做人,说我变态有病,我偏要向他们证明同性恋也可以有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遭受背叛也不要紧,我不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遇到让我心动的人还是会认真努力去爱,只要认定没有爱错人,不论结果如何都值得。”
人性在初生之日便带着原始的兽性,一如大海中漂浮的泥沙,有的经百千亿劫仍旧沉沦,有的则被幸运的纳入母蚌体内,在善恶、美丑、是非、对错的攻伐兵斗中挫练打磨,终于超脱狭隘的本我,对世间所有的慈悲顶礼赞叹,将世间一切的邪恶引为殷鉴,继承海之蓝,水之清,云之白,地之圆,终于凝结出美丽尊贵的珍珠。
庄晓杰想,他和潇潇雨歇的人生画板在“高二”这个特定的时间段一定处于同一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