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慧似是而非答道:“律令之要在于威慑,令人心怀忌惮而不敢为。”
昭昧直言:“看来你想要武四死。”
沈慧又道:“武四宗正为天子家人,臣不敢擅专。”
沈慧出身官门, 又在县衙混迹多年,颇养出了点油滑习气, 无论心中怎样想,嘴上都不肯留半点把柄。昭昧问不出什么,便让她先退下。
如沈慧所言,这着实是件棘手的事情。棘手之处却不在于武四是她的舅舅。
她将此事说与李素节,李素节一针见血道:“如今崔家似站定我们的立场,而武家目光短浅, 但凡给出蝇头小利, 便能引他们改变立场, 必要时,他们的支持亦不可少。”
面对男臣占大多数的朝堂,她们许多政策难以施行,必须自内部分裂他们,便需要扶持崔武二家,这段时间她们没少在此处下工夫, 也因了这两家居中周旋, 反对声减弱不少。
可以说,此时正值她们与崔武二家的合作期, 她们给予崔武二家适当利益,令他们做矛, 以攻彼之盾。
昭昧道:“怕正因如此,武家的胃口越来越大。”
与崔家的小心谨慎不同,武家仗着是昭昧母家,在利益之外又有血脉相连,更肆无忌惮,步子迈得如此之大,若不敲响警钟,他们只会更加得寸进尺。
“杀了武四,我们与武家的合作将无以为继。”李素节道:“不杀武四,为禁僄所作的一应努力将付诸东流。”
这是摆在她们面前的难题。昭昧问:“你以为该如何?”
李素节道:“杀武四。”
昭昧惊诧:“你这样确定?”
李素节道:“你可以视作不知,沈慧前来请教,由我授意杀人。”
“你又来了!”昭昧皱眉。
李素节道:“如此,武四可杀,你亦不必牵涉其中。”
昭昧道:“可你却要代我受累。”
“但能将风险降到最低。”李素节道:“你我之交人尽皆知,即便我‘私自’下令诛杀武四,他们也将料到你只会轻轻放下,武家再是对我怒目而视,于我也损伤不大。”
“是啊。”昭昧嘲讽道:“你只做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罢了。”
李素节垂眸,道:“或者再想想,若能两全,自然最好。”
昭昧眉毛动了动,忍不住说:“你倒是咬定了要杀武四。”
李素节反问:“你难道不这样想?”
昭昧没有反驳。
李素节一笑:“为禁僄一事,我们先后投入多少精力,上千人为此人头落地,倘若此番武四逃过一劫,非但君威受损,更是前功尽弃、毁于一旦。况且……此事本已触及众多利益,倘若不能贯彻到底,待其卷土重来,后果更是难料。相比之下,杀武四至少后果明确。”
昭昧目光微动,忽然问:“杀武四的后果是什么?”
昭昧未尝不知,可她问了,李素节便答:“武家如今由武三作主,他与武四关系极密切,武四若死,无论面上如何,私下武三必然变脸。再以武四胆敢涉足此案来看,武家已然膨胀,恐怕要结党营私,以怼陛下——这便是目光短浅的害处了。”
换做崔家,以崔廊中城府,家人若牵涉此事,他只怕要主动将对方扭送牢狱,向昭昧告罪,以摘出全族,也不需她们为此操心。
昭昧沉吟片刻,说:“那就杀。”
李素节问:“如何杀?”
“当然是——”昭昧得意微笑:“直接杀咯。”
因她这轻飘飘一语,武四人头落地,震惊朝堂。
所有人都感受到昭昧无与伦比的决心,待沈慧带领一干人马将大昭每一寸土地翻覆,完成全面清洗,便是身居高位者亦遭屠戮,再不敢有人顶风作案。
民间环境为之廓清,然而朝堂风波却潜藏其中。
一连几日,武三告病不朝。谁都知晓其中缘由,而昭昧任他告病,似君臣对峙,不予任何安抚。多日不见昭昧旨意,武三大概明白不可能因此得利,只能调整策略,大病初愈,复归朝堂,痛哭流涕地向昭昧请罪。昭昧乐得顺水推舟。
她此时更在意的反而是此次清查后的遗留问题。庞大的遗留问题。
查处案例虽有众多平民参与,然而总有官员居中提供庇护,故此那些断头尸体中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他们,导致诸多官位空缺。
昭昧只负责六品以上官员除授,其她由吏部定夺,然而此次事大,她亲自召见李流景。
“此番犯事者多为地方官员,本该为一方百姓作主,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丧尽天良之事。”昭昧道:“翌日拔擢官员,在了解民情之余,更当注重不再犯此重罪——尤以此案中居功者为先。”
此案中居功者都是哪些人呢?
人很多,但首要的必然是那个群体——文书与暗鸮。暗鸮隶属中央监察,不适宜大规模调动,然而文书却是流外官员,又经地方历练,正值三年考课之际,凡得“最”等,皆可入流,正式自吏入官,踏上仕途。
其中又以宋鸿渐与文命冒死,才有这惊天一案,故宋鸿渐以流外三等授从七品县令,如此晋升速度,甚于众多科举进士,堪称一飞冲天。而文命本在流内,则任殿中侍御史,自地方而至中央。
这也意味着,共事三年后,她们即将分别。
侠客是早就走了的,她们前脚与兰章互见,后脚再找侠客,就发现她不见了踪影,仿佛萍水相逢,甚至不知姓名,却记得那“侠骨留香”的名号。
现在,她们也要离开了。
宋鸿渐:“你去了上京,可不可能忘了我啊。”
文命说:“你也是,还有……以后少哭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