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常微微一笑, 侧身让到一旁:“是,贵客。”
曲准向他身后看去。
李太常出行,自然有多人随从。曲准自恃身份,迎接时并未扒着人群个个识别,这会儿人员散开,才露出队尾两个身形格外不同的人。
一个十二岁,一个二十岁。
昭昧在分散的人流中独独走那最中央的一路,来到曲准近前,笑得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说:“曲刺史。”
笑容钉在嘴角上,曲准盯着她,默然不语。
公主的确来了。和李家一同来的。
慢慢的,公主不笑了,不满道:“我应约前来,你怎么这副表情?”
曲准缓缓低眉,像有力量硬生生将他的头摁下去,他却微微一笑,声音亲切:“公主。”
李素节皱眉看他。
公主满意抬头,又露出笑容,说:“你家大郎呢?他请我来的,费了好些口舌呢。”
曲准笑了下,抬头时面无表情:“去唤大郎来,就说公主到了。二郎也一并来。”隶臣应声而去。曲准看向李太常,露出笑容:“这哪里算得上是条件呢。公主莅临,蓬荜生辉,我曲家只怕照顾不周,敢不竭尽全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昭昧猜他嘴里牙都快咬碎了。
从曲大和曲二的关系可以窥出,遇到这种争功的事情,曲大绝对会在曲准面前不着痕迹地大书特书,将功劳无限放大,列出种种请来公主的好处和达成此目的的辛苦,将曲准的期待抬到无限高。
恐怕在见面之前,曲准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得响亮,算计着如何利用她取得最大利益。结合从李素节那里得知的曲家和李家这些时日的交涉,不难得出结论,曲家想在两家关系中占据主动。
可如今李家抢先一步,说服了她,只轻轻巧巧说句话,便将保护她的任务交出去,此后,曲家做得好,是李家的首功,做得不好,是曲家的罪过。
当真是件出力不讨好的差事。
可曲准能拒绝吗?
除非他不想要她这面大旗,否则,只能吃下这哑巴亏。不仅要吃,还要吃得积极,吃得漂亮,吃得津津有味。
想到这儿,昭昧咂吧一下嘴,嘴角也翘起来。
手指探进衣袖,拈起那页薄薄的纸,她回头一顾,讶然道:“大郎来了?”
曲大正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口,闻言脚步一顿,抬头,见到昭昧。
他站住了。后方曲二走来,他才重新迈步走到前头,站在曲准面前,头埋得低,深深吸口气,才低头:“阿耶。”
曲准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要将昭昧介绍给两个儿子,手臂刚伸出去,昭昧已上前一步道:“你来得正好。”
曲准动作一滞,意味深长地看向曲大。
曲大僵硬抬头,露出个抽搐的笑,声音像从腮帮子里出来的:“……什么事?”
昭昧手指一抽,将薄薄的纸递到他鼻子底下,颐指气使道:“你答应我的事。”
曲大见到了那张纸。白纸黑字写着他的约定,以及不可抵赖的画押签名。
他当初是怎么想的来着?发生的事情太多,冲击得他的大脑有些迟钝,片刻才想起,他当时以为,没有足够力量的监督,这不过是一张废纸。只要公主进了曲府,他就是翻脸不认账又如何,她最多胡搅蛮缠地发火,却没有任何办法。
可现在,这张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眼前,当着李太常的面,当着曲准的面。
他不敢去看父亲的表情。
曲准像第一次见到似的:“公主和小儿曾有约定?”
昭昧鼻子里轻哼:“他写的可是‘代父’。”
曲准不语。
李太常拖长了音说:“刺史是打算反悔不成?也是,只要推说儿子贸然从事,就能把责任甩得一干二净。只是,儿子假父之名行事,也不知是一次还是两次,这种借刺史之名在外招摇撞骗的事情……”
“李太常说的什么话。”曲准笑开:“这自然是我的意思。”
“那是不是该履行约定了?”昭昧晃一晃纸,眼睛晶亮,好奇道:“带我去走一圈吧。我还没去过军营呢。”
曲大见到那兴奋的模样,觉得刺目得很。
从进门开始,他没看父亲一眼,也没看曲二。
他都做了什么?告诉父亲公主不愿暴露身份,而自己如何努力抢在李家之前劝服她,为曲家赢得先机。在曲二面前耀武扬威,恨不能直接说自己做成了怎样的大事。满心期待,希望到时候父亲对自己另眼相看,让大母和曲二咬牙切齿。
现在,全都没了。他不敢想父亲是何等心情,一旦回到私底下,等待他的又是什么结果。
他控制不住盯着昭昧,恨不能把她钉进地里,可对上曲准有意无意间射来的目光,又立刻低下头去。
昭昧说要立刻去军营参观,曲准推说军营杂乱,需要暂缓几日,稍作整理后再请她来。昭昧欣然同意,注意力这才转到曲二身上,笑道:“我认得你。”
曲大霍然抬头,眯起的眼睛扫过曲二,又掩饰低头。
曲二只在见到昭昧时有片刻错愕,之后便像隐形人似的,安静地站在旁边,不似曲准那般气场强大,也不似曲大那样情绪激烈,昭昧若不开口,大家都要忘记还有他的存在。
可昭昧开了口,他就成了全场的焦点。他抬起头,颔首道:“公主。”
昭昧转过身去,昂首问曲准:“我住在哪儿?他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