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组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孙骁打电话给斯江,委婉地转述了西美的意思和现况,让斯江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去做,无论怎么样,他和她姆妈一定会各方面支持她,又让斯江不要担心他们的处境。
斯江在这通电话后倒是大哭了一场。
八月底,西美才出院回到百万庄,人萎靡了许多,知道斯江没有拿到毕业证后,她又捶着孙骁逼他想办法。
“囡囡是被冤枉的!她真的是爱祖国爱人民的好孩子啊!为什么?!为撒啊?侬港啊老孙!侬想想办法呀,吾求求侬!电力局侬安排伊进去啊,她不能变回新疆户口的!老孙,你看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这件事你一定要帮斯江!”
对于孙骁而言,他是感谢斯江挺住了的,这个坎过得比他想象中轻松。
几个月后,孙骁如愿以偿地进了zz局。颇为遗憾的是老魏没能再上一层楼。
这些,和千里之外的陈斯江已经毫无关系。
第378章
斯江的档案在毕业后就要发回新疆。偏偏不知怎么学校档案室竟然半夜糟了窃,毕业生们的档案撒了一地,泡在了酒水里,一塌糊涂,最后收拾完,这一届三五十个毕业生的档案都有缺页,只斯江最倒霉,只剩下三四页小学的,其次是这届英语系的优秀毕业生——斯江的室友刘春岚,不过她好歹比斯江多了两页,小学毕业证还在。
警察查了半个月,什么头绪都没有,最后根据档案室遗留的一张草席,十几个空酒瓶,初步判定某些学生干部把这里当成了约会胡闹的场所,不知道是产生了争执还是某些不可描述的原因,导致了这场无妄之灾。但这时已经七月,学生们都放了暑假,无从查起,也没有任何财产损失和人员伤害,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直到七月底,学校才通知斯江,需要她自行去将小学、初中、高中各阶段的档案补齐。斯江追问了半天,电话那边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只说她的档案遗失了,斯江又问如果她就这么没有档案又会怎么样,电话那边斩钉截铁地表示不行,单位不能录取她,户口也没法转回新疆。斯江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学校遗失的应该学校负责!学校不负责我就给市长写信,再不行就法院见!”
挂了电话,斯江若有所思,仔细观察了军训一年仍是大一新生的陈斯南半天,夜里突然发难:“我的档案呢?”
斯南猝不及防,愣了几秒后放弃抵抗,指指楼板下头:“大表哥拿着呢。”
斯江狠狠地朝她光溜溜的大腿上拍了好几巴掌,下手毫不留情。斯南一边笑一边叫,踢腿翻身架住她的手:“我们是为你好!为你好,这下你的户口就不用回新疆了!”
“放屁!万一被抓住了呢!你也想拿不到毕业证是不是?!想去提篮桥啊你们?”斯江气得大吼了一声,丢下斯南冲下阁楼,拖鞋都没穿。
陈斯南不慌不忙地架起二郎腿,看着大腿上的几个泛红的巴掌印叹了口气:“不识好人心!”
——
斯江冲到亭子间,景生刚洗好澡,正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在看报纸,水珠顺着发梢滴下来,蜿蜒滑下去,把他白色汗背心的领口濡湿了。
“咦?噶早就帮南南噶好讪糊了?(这么早就和南南聊完了)”景生笑着搁下报纸,台扇吹得报纸哗啦啦地要飞起来,他偏过胳膊肘压牢,把毛巾丢在斯江怀里,挪过一个墨水瓶压住报纸一角。
斯江瞪着他的侧影,见他微微笑着看了过来,一腔怒火实在发不出来,手里的毛巾兜头罩了过去在他头上没好气地一顿乱揉。
景生嗳了两声,甩了甩头没甩开,索性捉住她的手把人拖近了夹在腿间固定牢,笑问:“侬做撒?”
“做撒?侬做撒了?装,侬再装!”斯江气道,隔着毛巾揪着他的头发拽了几把。
“吾装撒了?”景生甩开毛巾,笑盈盈地拢住她的腰,仰起头来,下巴轻轻贴在了斯江腹部,“对勿起啊,符元亮有事体走开两天,厂里厢忙得勿得了,侬中浪厢来,实在没空陪侬切饭。(厂里忙得不行,你中午来,实在没空陪你吃饭。)”
“不是这件事。”斯江捂住他的眼,“覅格能看吾。(不要这样看着我)”
景生一仰头,嘴唇迎上她掌心,轻轻重重地吮了两口,“走伐,去五原路?”
斯江缩回手,顶住他肩膀,把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垂眼一瞄,噗嗤笑了,把台子上的毛巾拎起来盖住他那里:“覅面孔!吾问侬,吾额档案呢?(不要脸,我问你,我的档案呢?)”
景生大笑起来,侧身弯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斯江揪了揪他的耳朵,又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脑子瓦特了呀你们两个,这种事也做得出!万一被捉住怎么办?”
“凉拌。”
第一次看到自己档案的斯江很是好奇,这份神秘的东西,不止一次出现在爷娘和老师的嘴里。好像与生俱来就盖上的戳一样,稍有不慎就变成古代的炮烙之刑或刺字之刑。二三十年前,因为不堪这个“档案”的威压投河的上吊的跳楼的人并不少。如今,险些也变成了架在她脖颈上的一把铡刀。
然而,只不过是一些成绩单复印件、毕业证书、得奖证书的复印件而已。家校联系簿的原件斯江还收着呢,这些就能证明一个人的品行吗?就能决定一个人将来是否可以胜任工作担当官员?斯江想不通。她翻来覆去一张张看了几遍,并没有任何多出来的文件,甚至连高中班主任给她写的长评语都只截取了短短的头一段。“该生成绩优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当年老师曾经恐吓过全班:“你们干的这些坏事体,啊!xxx,跟四班男生为了抢球场打架,xxx,上化学课偷看武打书,xxx,上课一直讲话,一样样都会给你们记进档案里,谁也逃不掉。”
当时教室里一片哄笑和嘘声,也有人横竖横拆牛棚地豁出去喊:“无所谓!随便侬!”
最后不过是薄薄的两张纸,三年的各科平均成绩、会考分数、高考分数、老师评语和毕业证书。斯江毫不怀疑全班人的评语都大同小异。高中班主任十分懒惰,每年给的评语只按成绩优良中写三段话,三年从不替换。
不知道为什么,看过这份档案后,斯江忽然觉得无比轻松,又有一种十分魔幻的荒谬感。至于景生瞒着她和斯南干出这样翻天覆地的大事这件事情本身,反而倒不那么荒谬了。
——
斯江拒绝写检讨接受警告处分后,就开始买《人才市场报》看。她对布朗先生坦承了自己的遭遇,三天后,布朗先生给了她一封中英文的推荐信和一声抱歉。正因为对格林伯格有了更深的认识,斯江对于他的企业要规避政治风险的意图十分理解。布朗太太特地请斯江去希尔顿喝茶,斯江婉谢了。
按顾东文和景生的想法,斯江直接到自家公司上班最合适不过,外销的合同,广交会一年两次展会,都需要斯江这样的英语人才。
南红也打电话回来让斯江去香港帮她,她去年秋天离开了方先生的厂,专注做贸易,业务极其广泛,为了筹办真正属于自己的服装品牌,什么挣钱做什么,除了引入广西的散装水泥、景洪的人工竹荪这些北武安排的固定业务,南红跟着董家的表妹张小姐又做起了水泥船贸易生意。张小姐的闺中好友周小姐被超级富豪李先生请去后,南红随之结识了不少香港女性,文艺圈的、演艺圈的、时尚界的、房地产行业的,靠男人的,不靠男人的,被男人靠的,千姿百态,各有各的野心,各有各的算盘。南红同她们并无任何竞争的关系,虽然风韵如画,但出入有一个跛退的前夫兼司机兼保镖跟着,明摆着不是为了勾男人。又因周小姐张小姐熟知政局,周小姐为了长安街的地块,在北京和孙骁也打过几次交道,因此南红更多了一份神秘的□□背景,里里外外颇受礼遇。上流社会的太太们谁手里没有生意?许多事也不便自己出面,南红又是个妥帖人,许多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找上了门。今天帮李家找一批明代家具,明天帮郭太太找一批苏州缂丝,后天帮朱小姐出掉一些珠宝。南红放得下身段,几句话就摸透了上家下家的心态,又不只甘于做个掮客赚点差价,找到了古董家具收藏家,买好一批后便拿着照片去找香港的古董家私商,超级富豪们看中的,古董商们自然趋之若鹜,业务从南红的贸易公司走,想着卖她几分好,日后回归了,总有一份人情在。
“呵,没想到我居然有借顾西美的势的一天。”南红心里虽然窝塞,但也不好下客户的面子,更不好和张小姐周小姐她们撇清。张小姐的表阿哥铁定是要当老大了,南红还对孙骁一无所知,但无论如何,西美是她亲阿妹,她不可能为了几分清高一点骨气,就给人家心里添根刺。
“亲姊妹,分得噶清爽做撒?”赵彦鸿抽着事后烟,笑着感叹,“能帮得上你,西美只会开心。”
“开心只屁!”南红侧身把烟掐了,“她只会担心我有没有打着她老公的旗号贪污腐败走后门。顾西美的那副腔调——记得我以前在厂里给她寄几块布伐?”
赵彦鸿笑了起来,西美顶真起来十分不像上海小姑娘,浑身是刺,有点拎勿清。
“几块布!她要拍电报来问,‘布哪里来的?不要违法犯纪!’阿爹啦娘哦!全厂的人笑话了我一个月!”
所以对斯江有没有毕业证书,南红觉得也无所谓,这个事情摆明了是有人要搞孙骁,拿斯江开刀,西美两口子不给斯江安排工作,那么她来,香港她这大半年来挣的钱,都给顾西美留了一半,正好交给斯江,她心里也就适意了。
斯江却都不肯。包括北武和善让邀请她去景洪参与小额贷款的事,斯江也拒绝了。
这下连景生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只顾阿婆叹了口气:“囡囡哦,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的脾气,唉,大事情上,一点也不肯倚仗家里人,不肯沾光。”
斯江给自己列了三个目标,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