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絮顿了顿:“你家大人有何事?”
“说是案子的事,有些话要当面问问沈小姐。”
沈如絮忖了忖,吩咐道:“吉三,掉头去大理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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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早就等着了,他坐在案桌前,余光瞥见护卫带沈如絮进了院子,面色如常。
一旁,寺正官还在禀报:“顺天府那边抓了嫌犯过来,审问了两天也做了笔供,但襄阳侯夫人看了笔供后不依不饶,非说张峙是被蓄意谋害。”
陆亭知笔下不停:“是谁把笔供给襄阳侯夫人看的?”
“这”寺正官为难道:“襄阳侯夫人亲自来了大理寺,要求看笔供。”
陆亭知重重停了笔,案房内空气突然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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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里头陆亭知说:“大理寺是谁的大理寺?是那襄阳侯夫人的?一个无官无职的妇人要看笔供你们就给了?这是谁跟你们定的规矩?”
那寺正官低着头,两颊流汗,支支吾吾道:“她是侯夫人,又缠得厉害,属下也也没办法。”
“一个妇人纠缠就让你们罔顾大理寺规矩,我看这个寺正官你不必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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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亭知沉脸片刻,瞥了眼站在门外的沈如絮,道:“下去吧,罚俸两个月。吩咐下去,以后无官无职的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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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陆亭知出声:“沈二小姐来了,为何不进门?”
沈如絮福了福:“回大人,小女子无官无职也闲杂得很,不知能不能”
旁边的护卫使劲咳嗽,抬眼看去,果真见他家大人脸黑。
陆亭知闷了下,道:“大理寺主动请的人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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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后,她问:“不知陆大人请小女子过来有什么话问?”
陆亭知捡起适才停下的笔,继续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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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絮瞧了眼身后的一排议事太师椅,坐了下来。
“私铸银的事你知道多少?”
陆亭知问得直接,但半天没见沈如絮开口,他抬眼看过去。
见沈如絮也平静地看向他。
陆亭知不紧不慢从抽屉里掏出封信:“我知道这是你写的。”
“陆大人如何得知?”
“猜的。”
“”
陆亭知放下笔,好整以暇坐直:“私铸银的事非同小可,还请沈小姐把所知的如实告知。”
“陆大人猜得对,告密信确实是出自我手,但我也只是偶然发现银子不对劲,其他的并不知情。”
陆亭知扯唇笑了笑,一脸“我知你在胡说八道”的笃定。
“陆大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确实如此。”
“不信。”陆亭知简单明了:“你的神色出卖了你。”
“”
陆亭知有一双犀利的眼睛,表面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早已看透对方并内心琢磨了百八十回了。
沈如絮当然也清楚在他面前无法隐瞒,但并不代表她就要老老实实地跟他和盘托出。
果然,默了会,陆亭知问:“沈小姐有何条件?”
沈如絮回到府后已经是酉时,听说大夫已经来过,这会儿沈文轩彻底恢复了。
“阿兄现在觉得怎么样?”进门后,沈如絮问。
沈文轩坐在桌边写信,见妹妹进门,他收了笔。
“我并无大碍,适才絮絮去哪了?”沈文轩问。
“去忙点事。”沈如絮坐下来,斟酌了下,她道:“我此前跟阿兄说的话,阿兄可有仔细想过?”
“想过。”沈文轩点头:“但我想不通,你说母亲害我,她为何要害我?我只是一个庶子,这些年来母亲待我视如己出,无论吃穿用度跟文祎毫无差别。”
这就是年氏的高明之处,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背地里却使暗招。她阿兄常年在书院读书,甚少洞察后宅之事,又岂会懂后宅妇人们这些心机手段?
“阿兄,”沈如絮道:“此前我跟你说孟晖来京城后挥霍无度并非假话,他近日常出入赌庄,赌资庞大,动辄上百两。这么多钱他上哪找的?”
沈如絮从袖中掏出一沓借据和切结书:“这些是孟晖跟三表哥借钱的借据,你自己看看,光这些借据都已经千余两。”
沈文轩大惊:“这么多?他如何还得起?”
“为何请大夫?”年氏一脸关爱,看不出丝毫破绽。
“阿兄,”沈如絮语重心长道:“正如阿兄说,你是庶子,她确实没理由害你。可你不知晓,祖母有心扶持你继承伯府。”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小姐不吃晚饭了?”
沈如絮在一旁静静地看年氏表演。
“我听说这里请了大夫,”年氏道:“可是轩儿身子不适?哎哟,我担心得很,赶紧来瞧瞧。”
“他敢借这么多,说明他有来钱的底气,这底气是谁给他的?”沈如絮说:“实不相瞒,就在这几天内他已经还了六百多两,而这些钱和银票,我都去查过,确实出自年氏之手。”
她在等,等一个人来。
“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也跟着去那种地方了?”年氏煞有介事地问。
实在不甘心!
年氏在沈文轩面前一番情真意切后,回正屋就摔了茶盏。
“儿子肺腑之言。”
要扳倒年氏,火候还不够。
年氏得了他这话,心里舒坦,问:“轩儿真是这么想?”
沈文轩茫然了下,道:“母亲,儿子并没有不舒服,是妹妹多虑才请大夫过来。”
“母亲”沈文轩心下感动,适才差点就要误会母亲,这会儿愧疚得很。
她继续道:“我们请去的衙役找不到大公子,而后头去的反而把孟公子和老鸨都抓起来,大公子和那娼妓却早早不知去向。”
“我”
沈如絮停下来,沈文轩也半张着嘴哑然了。
沈如絮心无波澜地回了凝绡院,其实早就预料得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王婆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大理寺的人,是大理寺少卿陆大人亲自上门,这会儿在正堂呢。”
“还好轩儿你没事,不然,你叫母亲如何是好?”
果然没多久,婢女就匆匆跑进门,说:“小姐不好了,官兵来咱们府上了。”
沈文轩道:“多谢母亲关怀,儿子真无大碍,只是此前在外头吃茶不小心吃坏肚子。”
“怎么?还真去了?”年氏着急:“轩儿你可莫糊涂,那个姓孟的不是好东西,轩儿你刚考取功名又在吏部习事,前途大好。兴许那孟公子存心嫉妒才把你往歪路带。”
此言一出,沈文轩大为震惊,忙道:“这如何使得,文祎是世子,我哪里能抢他的爵位?”
年氏聪明,清楚如何才能让阿兄打消疑虑。她此前对阿兄说的那番证据之言,也被年氏轻而易举推翻。
听到这,年氏目光一动:“是了,还有那个娼妓,你快去查查,那人是谁?现住在何处?”
她不甘心!
进了门,年氏就问:“轩儿,你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
他跪下来行了一礼:“母亲可别这么说,文祎年纪还小心性未定,假以时日定能成才。日后儿子辅佐弟弟,伯府交在弟弟手上也不会差。”
“你可莫骗我了,”年氏坐下来:“我都听说了,你那个同年被官府抓了,还是在暗娼馆抓的。”
她目光如刀子般射向王婆子:“你说说,每一步咱们都万无一失,到底是哪里出问题?”
她又转头去问沈如絮:“絮絮说说,你们可别瞒着我,免得我担心。”
年氏声情并茂,还揩了把眼角看不见的眼泪:“轩儿你也清楚,你虽是庶出,但在我眼里你跟文祎一样重要。文祎那性子哪能担得起伯府?实话与你说,我早就想跟你祖母商量以后这伯府让你来继承,轩儿是个有本事的,伯府交在你手上,我放心。”
沈如絮平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话才说完,院外头紫菱喊道:“夫人,大公子和二小姐在里头呢。”
沈文轩愣怔。
“哪里的官兵?”
等洗漱过后,沈如絮靠在软榻上小歇。
“夫人,”王婆子小心翼翼道:“事情蹊跷得很,我们请的衙役前脚刚到,居然后脚又来了一伙,怎么会这么巧?”
沈如絮在沈文轩跪下去给年氏行礼时就已经出了门,她知道,年氏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又把阿兄给哄了回去。
“罢了,不提了。你去打水来,我洗漱歇会。”今日忙了一天,沈如絮很疲惫。
精心谋划了这么久,也花了这么多银钱,还冒了败露自己的风险,居然失败了。
“晚些再吃。”
沈如絮和沈文轩起身行礼。
“小姐,”紫菱气道:“大公子真是耳根子软得很。”
“好好好,”年氏扶他起身:“你们兄弟同心,何愁咱们伯府不兴旺?往后我就指望你们兄弟了。”
服侍夫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她忍不住发脾气。
这里头,肯定有那个庶女的手笔。还好她今日反应得快,不然,那个庶子也要跟她离心。
离了心的庶子,可就不好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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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年氏与沈桓正在饭厅吃晚饭。沈桓今日休沐邀好友泛舟游湖听曲,对于家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嚼了两口饭,难得记起两个女儿。问:“我听说通州来信让莺莺回去侍疾?”
年氏心情不好,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沈桓道:“是该回去了,待久了免得人家说闲话。”
年氏冷笑:“伯爷还怕人说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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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放下筷子,因着此前他从账上支取银子一直觉得底气不足,便忍年氏好些天了,见她还是阴阳怪气的,立即沉下脸:“我不就花了些银子,有必要气到这个时候?再说我沈家的产业也在你手头上,这些年赚的银子我花不得?”
“你沈家产业有多少伯爷自己不知?”
沈桓一噎,当然清楚,不然当初也不会娶一个商户女回来。他被人笑了这么些年,让她当伯夫人,让她儿子当世子,她还不满足?
“你沈家子弟要入仕,我在朝中打点不花银子?那些钱为谁花的?”
年氏也放下筷子:“为谁花的伯爷心里更清楚。”
年氏道:“旁的不说,伯爷整日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笔墨纸砚都是翰墨斋出的极品,哪些不是银子?就连后头那两个姨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个不是我的银子?”
“银子银子!你满心满眼阿堵物!”
沈桓懒得听她念叨这些,觉得这个商户女实在不可理喻。他气呼呼起身,饭也不吃了,大步出了门。
年氏坐在饭桌前沉默,过了会,竟是忍不住拿帕子抹起眼泪来。
她嫁给沈桓十多年,一直不讨他欢心她清楚。可他花着她的银子却还嫌弃她满身铜臭,这份憋屈难受,实在辛苦得很。
王婆子过来劝:“夫人,伯爷说气话莫往心里去,这府上还是操持在您手中。您是伯府夫人,一双儿女也长大了,等二公子继承了伯府,有您风光的时候。”
年氏擦了擦眼睛,不肯在人前示弱,她挥手道:“你看看伯爷去了哪里。”
这厢,沈桓准备去韵雪院寻杜姨娘,但才走到路口,就见管家慌慌张张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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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安生日子过惯了,最怕听到这句话,他心头一跳:“什么事?”
“大理寺来人了,说咱们府上犯了事,请伯爷和夫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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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之余还有点心虚:“怎么回事?难道暗娼馆的事败露了?”
“可败露也是顺天府来人啊,与大理寺何干?”王婆子道。
猛地,她想起自己儿子那件事来,说:“夫人,是不是私铸银的事?”
年氏不确定。她昨日才写信回葛州问情况,连回信都还没收到,大理寺就来了。
收拾了下,年氏赶紧往正堂去,路上遇到赶来的沈如絮。
沈如絮对她福了福,年氏没空搭理,径直进了堂屋。
堂屋里,陆亭知一身绯色官袍站得笔直,而易阳伯沈桓在一旁讪讪递茶。
沈如絮站在院子里一棵树下,听里头动静。
“不知陆大人来沈府有何贵干?”沈桓问。
陆亭知淡淡看了眼他手中的茶,没接,转身坐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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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正好进门:“陆大人找我有何事?”
从陆亭知这个角度,无需转头,就可看见院子里树下的人。
他瞥了眼那抹隐在傍晚余晖下的茉莉身影,开口道:“伯爷伯夫人,陆某此来为一桩案子”
沈如絮站在树下静静地听,没过一会,里头就传来沈桓高声大喝。
“好你个年氏,居然偷偷做出这等事害我沈家!”
“陆大人,我冤枉啊,什么私铸银我一点也不清楚。”年氏喊冤:“我铺子里的银子这些年干干净净,陆大人直管查。”
陆亭知问:“大理寺从伯夫人的铺子里查到大量私铸银,伯夫人如何解释?”
“解释?我怎么知道如何解释?陆大人,我手上铺子这么多,且整日顾里顾外忙得不行,若是下头人动手脚我就算有一百只眼睛也看不住。是了”
说到这里,年氏停下来,倏地走出正堂问王婆子:“铺子我是交给你儿子打理的,是不是你那儿子偷偷藏匿私铸银?”
婆子大惊:“夫人,怎么能这么说?”
“不是他,那就是你了!”年氏扯着王婆子,压低声音也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那王婆子脸上的神色从慌乱逐渐迟疑,最后变得果决。
她跪下来,屈膝行至门口不停磕头:“老奴糊涂!是老奴糊涂!都怪老奴眼皮子浅!夫人让老奴拿银票去钱庄兑银锭,老奴一时猪油蒙心就去兑了私铸银。可老奴也不知那是私铸银啊,还望陆大人明察。”
门打开,沈如絮一身朴素低调的衣裙站在那。
“你我谈公事,并非私会,沈小姐这般打扮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不必了,”沈如絮说:“我来不是品茶的,是来谈事。”
天香茶楼是京城最好的一座茶楼,平日接待的客人也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过了会,沈如莺听说正堂的事,匆匆进来。
“莺莺,”少顷,年氏疲惫地开口:“过几天,娘送你回通州。”
他停了下,饶有兴致地问:“沈小姐想讹多少银子?”
“听娘的话!”
她福了福,抬脚进门。
“夫人,伯爷去韵雪院了,晚膳兴许会在杜姨娘那吃。”婢女在门口小声禀报道。
“无碍无碍,陆大人秉公办事应该的。”沈桓小心翼翼起身相送。
陆亭知淡笑了下:“信也按着你说的让孟晖写了,并送到了伯夫人手中。沈小姐以为”
听了这话,沈如絮忍不住轻笑,这年氏还真是有本事。
过了会,护卫在外头敲门:“世子爷,沈二小姐到了。”
就在众人提心吊胆中,他缓缓开口:“来人!把这老仆带走!”
沈如莺出门。
陆亭知漫不经心品了口茶,没说话。
沈如絮在他对面坐下来,也没主动开口,耐心等他看邸报。
“另外”沈如絮继续道:“当初写告密信给陆大人,我送上的那些私铸银也是我花真金白银换来的,怎么就不能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对外吩咐:“去沏壶碧螺春来。”
沈如莺还想再说什么,年氏突然起身:“娘乏了,你让娘好生静静。”
陆亭知在这有独属于自己的一个雅间。这会儿,他坐在雅间里不紧不慢品茶,手上随意翻看属下才送过来的邸报。
“娘,我不想回去!”
不过,主仆俩这么拙劣的演技连她都看得出来,陆亭知又岂会看不出?
“陆大人可知这一万两含着什么?”沈如絮道:“我母亲当初进沈家时,手上有些嫁妆田产,后来年氏入府全掌在手中。她经营这么些年,本钱利息加起来不只这个数,我只是替我母亲讨回而已。”
年氏气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换了副阴狠平静的面庞。
话落,年氏松了口气,而王婆子如死狗一样匍匐在地上,任由差役拖她离开。
陆亭知眉头一挑。
见她坐下来半天,连茶杯都不曾动一下。陆亭知像记起什么,了然道:“是我忘了,沈小姐喜好喝碧螺春。”
但没过多久,婢女悄悄递了封信到年氏手上。
沈如絮道:“孟晖参与流通私铸银,本就在你的案子内,如何叫徇私?我看陆大人这是巧立名目伺机谋利。”
“陆大人误会了,我只是出门随意穿了件而已。”
沈如絮面不改色:“一万两。”
“嗯。”他淡淡应了声。
终是养虎为患反噬自身,居然威胁她拿银子去保他出牢。
“是么。”陆亭知不再提这个,转而说道:“我已按你的要求将孟晖从顺天府转到了大理寺大牢,这是我头一回徇私,还望沈小姐也能拿出诚意。”
这个节骨眼,多事之秋,还是让女儿离开京城的好。
年氏无动于衷,目光凝在桌上放着的一枚如意环扣上。
这个“讹”字说得长且清晰,含着点好奇和意味不明。
“娘”
陆亭知点头,懒懒地往后一靠。他对沈如絮的衣着打量片刻,神色些许不屑。
陆亭知头也不抬:“坐。”
“娘,王婆子犯事了?女儿听说她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沈如莺恨道:“这个王婆子胆大包天,居然敢背着娘贪墨银子,实在咎由自取!”
陆亭知起身,转身对易阳伯沈桓和年氏拱手:“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过了会,陆亭知收好东西,问:“沈小姐不喜这的茶?”
年氏看上头的字迹就预感不妙,拆开看后,咬牙切齿道:“好个孟晖!好得很!好得很!”
“沈小姐说得有道理,可讨!自然是可讨!”陆亭知从善如流道:“那私铸银的事,沈小姐可以全说了吧?”
大理寺的人走后,年氏沉重地回到屋子,一进门就静静地坐在软榻边。
陆亭知经过树下时,看了眼沈如絮,脚步不停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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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当初沈如絮在大理寺跟陆亭知谈的条件。她可以将所知的告诉陆亭知,但她自己需要得到些好处。
想了想,沈如絮道:“陆大人想知道私铸银的事,不妨往廉州水患上查。得益的那些人,经手的私铸银更多。”
这些事,还是沈如絮上辈子在陆亭知的书房里听到的。彼时陆亭知忙案子的事连着忙了几宿没睡,后来不慎风寒小病了一场。
那时候他顾着案子没回屋歇息,皆是宿在书房。有一次沈如絮带着药膳去看他,他正躺在榻上跟下属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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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陆亭知眸子犀利:“沈小姐如何得知这些?”
“这是另外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沈如絮道:“年家的钱庄承载流通,肯定不会有明账,但暗账陆大人可以查一查,这也是个法子。流经谁的手,有哪些人兑出去,线一条一条缕,凭陆大人的本事一定能缕清。”
廉州水患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且又牵扯偷税案,敢闹这么大动静恐怕朝廷里不少人牵扯。按着沈如絮这个法子一条一条缕,虽然麻烦了些,但总能缕清。
陆亭知听后,没说话,只若有所思地喝茶。
比起这些,他倒是更好奇,为何她一个深闺女子知道得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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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孟晖在暗娼馆被顺天府抓走后,又以涉嫌流通私铸银案移交给了大理寺。关押多日,年氏交了一万两保金才得以出狱。
出狱这日,小厮等在门口:“公子,你总算出来了。”
孟晖站在大理寺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眯眼望了望天日。沙哑问:“都什么时候了?”
这些天他在大理寺地牢不见天日,吃不好睡不好,也瘦了一大圈。
“公子,已经五月十九,下旬了。”
“五月十九啊”孟晖喃喃道:“外头可有传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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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说我也清楚。”孟晖说,他堂堂一个功名在身的进士,却在暗娼馆被抓,这辈子恐怕仕途前程无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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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打算?回乡是没脸回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落魄离京。想到什么,孟晖吩咐道:“先回客栈梳洗,后续再谋划。”
年氏有钱,怎么说也得从她手上捞一些本钱再走。
主仆俩上了马车,临近午时赶到客栈。然而才进大堂,就瞧见范蘅笑嘻嘻地在那等着。
“孟公子,”范蘅走过来:“孟公子本事了得啊,进了大理寺都还能全须全尾地出来。”
孟晖道:“有什么事可否明日再说?孟某今日不得闲。”
“岂能由你不得闲?我今日来一是为恭贺孟公子出狱,二也是讨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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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限不得。”范蘅说:“我怕过两日孟公子就跑路了。”
孟晖脸色一变,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等从年氏那拿到钱就立马走。
他说:“实不相瞒,我身上已无分文,一个子儿都还不了。”
“孟公子这话糊弄别人可以,但别糊弄小爷。孟公子能拿出一万两保金,区区两千债务何惧?”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对我的动向一清二楚?”
“你欠了这么多钱,不对你了如指掌些如何催债?”
孟晖默了默:“可我这会真没有,劳烦宽限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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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蘅很好商量地笑了笑:“行,我明日再来。”
经过孟晖身边时,他附耳低低警告道:“孟公子别想跑了,京城的城门皆有我的人守着,若是敢跑一步,我让你今后走不了路。”
等范蘅出门,孟晖呼出口浊气,厉声吩咐小厮:“愣什么?快去弄饭菜来!再给我备好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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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氏这几日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往回一起身就会穿戴得精致整齐彰显伯夫人气派,可这会儿,她披了件家常外衫坐在偏厅看账本。
“这两个月的进项为何差这么多?春闱刚过,留京的学子还有许多,照理说生意不该如此。”
掌柜们皆低着头唯唯诺诺解释:“夫人有所不知,客栈的生意尚可,但酒楼和干货的生意减少了三成。”
“为何减少了?”
“廉州水患严重,有钱的人家不敢张扬花销,生怕被累及奢靡无度的名声。”
年氏道:“那至少流通的现银应该有吧?”
“夫人,上个月铺子抢头批新茶时囤了许多货,银子都进里头去了,周转没这么快。”
年氏头疼得很,昨晚沈桓歇在她屋里,好生好气哄了她半宿然后提及她娘家官职打点的事。
今年正好是一年一度政绩考核,要想升官难免得各处打点,她娘家也写信过来说此事。可才不久前她花了一万两出去,哪里还有银子给沈桓?
“罢了,”她合上账本:“你们且拿去再核算核算,把所有铺子现在能腾出来的现银都腾出来,那批茶叶也要尽快转手。”
“夫人,转手太急茶叶价格肯定被压低。”
“那也没办法,这么多铺子等着银子开门,不能让那批茶叶耽误了。茶叶生意今年做不成,明年还可再做。”
“是是是。”掌柜们赶紧出门。
年氏疲惫地起身回屋,正准备打会盹,那厢婢女又送了封信过来。
她问“谁送来的?”
婢女回道:“从客栈送来的。”
年氏还以为是孟晖出狱有什么话要感谢,却不想这封信看后令她火冒三丈。
她拿着信反复瞧好几遍,上头每一个字都写着猖狂和大胆。
好得很!
才帮他花了一万两,居然敢狮子大开口再要一万。
看来是留不得他了!
大理寺地牢。
“囿违道义,罔顾规矩,就是过分。”
沈如絮神态自若掠过他身旁,进了间歇息的屋子。
“沈小姐好一张利嘴!”
如今过去五天,儿子应该出牢了吧?
“陆大人默许此举,实属同谋,何必只苛责我一人?”
脑子里飞快权衡了下,王婆子跪在沈如絮面前磕头:“求二小姐救我!求二小姐救我儿子!”
但骂着骂着发觉不对劲了,那老鼠吃了两口粥后,倒地不起。
“这些只是二小姐的片面话,老婆子怎么信?”
过了会,一道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陆亭知没说话,但脸上表情确认如此。
沈如絮问:“陆大人想要我做什么?”
毕竟当初她也是打算这么对付孟晖,孟晖有功名在身她都敢如此,更何况一个奴仆?
王婆子愣愣地抬眼:“二小姐?你”
陆亭知视线淡淡落在那包药粉上,扯了扯唇:“沈小姐好大的本事,下药都下进我大理寺的地牢来了。”
沈如絮走出地牢后,暗暗松了口气。在经过装满一筐垃圾的地方时,她随手把一包东西丢过去。
“过来吃饭了。”牢役放了只碗在门口,从桶里舀出稀疏白粥又夹了点咸菜扔进去。
“好奇我为何在这是吗?”沈如絮道。
“沈小姐未免有些”他手指闲闲地敲了敲桌面:“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想必你也清楚年氏为何要杀你,眼下你若是想救你儿子,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为我所用。”
“你不信也得信,我刚才说了,你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沈如絮道:“年氏自身难保,又岂会花心思救你们?再说了,救出去对她有什么好处?还不如让你们死在狱中一劳永逸。”
“王根福与你一样,也用了这么碗粥,死没死不知道。但年氏承诺你的东西她并不打算兑现,而且,她还想在狱中将你们母子俩灭口。”
“老婆子不信二小姐会这么好心。”
牢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垂着头,颊边几丝发髻凌乱。
“我不喜欠人情,否则睡不踏实,陆大人还是随便说一个吧。”
陆亭知勾唇,跟着她进门。
沈如絮披着件灰色斗篷从外头走进来,缓缓在牢房门口停下。
“我不是白给。”
她已经关在这五天了,没人审问她,也没人跟她说任何一句话。
王婆子大骇,死死盯着那碗被打翻的粥,惊魂不定。
王婆子再次看了眼那只死透的老鼠,心有余悸地咽了咽喉咙。
没错,那包药其实是沈如絮下的。她今早出门,顺道在街边的小摊买了包耗子药。
“陆大人过奖!”
他抬眼瞧了瞧牢里坐着一动不动的人,用脚尖把碗推进去,提醒道:“快点吃,一刻钟后来收碗。”
“何谓不太过分?”
从见到这个女子开始,陆亭知发现她每一面都出人意料。一个深居内宅的女子,才及笄之龄,所表露出来的却像是历经半生。
做事沉稳、狡诈、圆滑,甚至知道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东西。
毕竟是大理寺地牢,年氏再如何也不敢在这里做手脚。只不过,王婆子正处于惊弓之鸟,沈如絮那番话听后深信不疑。
“我为何在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蹲下来:“我可以给你活着的机会。”
“陆某就当结个善缘,”陆亭知慢条斯理道:“他日陆某若是有所求,还请沈小姐也能给予方便。”
“现在不知,来日有需要会说。”
“所以”沈如絮轻嗤:“我这是欠了陆大人一个人情?”
等牢役离开,王婆子缓缓抬眼看不远处的碗。
东西掉在地上散开,露出些许药粉。
“你是不是在想,这是谁下的药?”
过了会,她慢慢挪动酸麻的腿一点一点移到门口,正要端碗,突然横穿过一只老鼠将粥打翻。
她从最开始的决然赴死,也渐渐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不知年氏有没有按承诺将她儿子救出。
沈如絮静静睇他。
牢役送了一壶茶进来又退出去。
王婆子瞳孔一缩:“二小姐这话是何意?”
沈如絮抬眼。
“那你信年氏?”沈如絮道:“我实话告诉你,年氏根本就不想救你,这碗里的毒药就是她收买牢役给你下的。不过也算你命大并没死成,但你儿子王根福那就不好说了。”
“依沈小姐所说罔顾规矩是为过分,那么,沈小姐罔顾大理寺规矩牢中下药,是否过分?”
王婆子想。
闻言,陆亭知笑了。
“陆某在想,沈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沈如絮忽略陆亭知审视的目光,问:“陆大人为何这样看我?”
这种事年氏做得出来。
没多久,身子变得僵硬。
“腌臜畜生!”王婆子骂道:“连你也敢欺我老婆子!”
“只要不太过分。”沈如絮补充。
当初,是年氏允诺救她儿子,还许下五千两银子另加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她才立即答应替年氏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耗子药,大理寺地牢的耗子太多,小女子也只是为陆大人分忧罢了。”
“我是怎样的人与陆大人无关,不过我依旧要多谢陆大人给予我今日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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