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绯红色的,不,白色的浪花打到我的脸上,一条有体温的鱼在我的手臂上跳了几跳。
水的巨掌松开了,我看到了一个朦胧的全是无声的白色浪花的世界,我可以呼吸了,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了。啊,我是在哪里?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想起来了,我走进了一个汹涌的绯红海洋,现在,我一定是到了天堂……
“唉,别哭了,你现在安全了!”那个白色的浪花说。
是啊,我现在安全了,再也不是那个世界的人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有思想,为什么我还能想起人间的事……
“喂,你别只顾着哭啊!你现在很好!你没有危险!”
“小徐,给她推一支安定吧。”一个浑浊的青浪说。
“医生,她可能还没完全清醒吧?这样……”一个水泡从海底冒了出来。
“没事。她已经脱离危险期,不用担心。她太累了,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那个浑浊的青浪说。
突然,一条海蛇游了过来,在我的身上狠狠咬了一口,我想叫,但没叫出来。很快,它的毒液流贯了我的全身,我好累好累,飘飘然没有一点力气,我闭上了眼睛,很快失去了知觉。
重新醒来是一天以后。我终于知道了我在哪里。
我不在天堂,我在医院。
我没死,我还活着。
我没能忘却,忘却自己是人,忘却过去,我还是那么清醒地知道、感受一切。
那个把我从海浪的巨臂中救回来的人,是在我背后的沙滩上弄出“沙沙”脚步声的那个人。是我目前的仇人。
我筋疲力尽,没有任何力气来反抗,我只能仇视他——每当看到他,我就满怀敌对、怨恨的情绪,不仅拒绝跟他交流,还目光冰冷。他确实是个令人憎恨的人——面对我的恩将仇报,不仅不生气,还一直笑容可掬,温和有礼。他自言自语地跟我叨家常,把琐碎的生活细节和见闻说得兴致勃勃,仿佛是多么了不起的趣事似的,有几次还为我煮汤做饭,技术很不错,比我的好几倍。为了惩罚他的过分好心,我理所当然地享受了他做的饭菜,差他去帮我给父母寄信,差他到我单位帮我请假并替我撒谎:我的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亲戚突然得了重病,我要请假去照顾她。
我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医生的诊断是,我身体没病,是心理出了问题,我必须长期服用心境稳定剂和抗抑郁类药品。
出院的那天他来送我。不仅把我送出医院,还一直送到宿舍。他买了一束巨大的鲜花,还穿得像个新郎那么漂亮,“祝贺你新生!”他说。我并没接花,只是淡淡地瞧着他。他也不生气,就一直笑口吟吟地自己抱着,跟着我回到我的住处。同宿舍的另一个同事满脸惊异地看着我们,马上恶作剧地打开了录音机,播放《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往事如风痴心只是难懂
借酒相送送不走身影濛濛
烛光投影映不出你颜容
仍只见你独自照片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