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些东西在外面能卖多少?”边卸下腰间玉带换过衣服,唐离边道:“这次事成,我必百倍赏你。”
听了这句话,那太监的脸色才活络过来,不过也没多话。而是抱起了唐离换下的外衫向外跑到御沟处扔下去后才又一溜小跑了回来,关上哨房门后,他就又回到那满积灰尘的杂物堆前,扯开一张缺腿的香案后,借着哨房内昏暗的光线跪下身子去拖刚被香案挡住的石头。
咝咝响动声中,随着一角光线透射进来,就见哨房依着皇城城墙的那边出现了一个三尺见方的小洞,太监趴下身子向外瞅了瞅后,扭过满是尘灰的脸道:“大人,外边没人,快走!”
从这个狗洞大小的洞穴中趴着钻出来的时候,唐离脑海中什么都没想,洞外是一片枯黄的野草,远处的平上则是一个个简陋的土堆。
“西城本就荒僻,靠着皇城城墙五百步之内又不许建房,就成了设义的好方。”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那太监也随后钻了出来,边跟唐离解释了一句,边转身拖好石头堵住洞口,上面再用那些枯黄的野草掩好。
出了一片死气而又了无人烟的义,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才遇见一辆破破烂烂的驴脚车。
“五十丈到静思坊!这行脚是想钱想疯了!”因唐离身上没带钱,所以付账的自然是那太监,坐上驴车后,太监犹自在口中狠狠骂了一句。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做?”直到现在,好容易喘过一口气儿来的唐离才有心思问出这么个问题。
“小人高奇。”习惯性的一个赔笑后,这太监才又道:“唐大人是好官……”
不等高奇接着再说,唐离盯着他道:“都到了现在还说什么虚话,来点儿实在的。”
“与其一辈子没出息,小的也想赌一把。”收了媚笑的高奇说出这番话时,不仅脸上没了卑贱的神色,身上隐隐还现出几分气度来。
驴车由长安最为荒僻的城西向城中心而去,唐离静听着高奇的述说,原来此人自小因家贫入宫,仗着一身的伶俐劲儿因一次偶然的机会巴结上了高力士,后来更拜在他膝下认了义子,名字也由原本的王奇变成了高奇,靠着高力士的提携,年不到三十的高奇居然就做到了专司玄宗衣饰的尚衣头领太监,赫然领着七品的官衔儿,以他如此年纪能有如此位,又是在皇帝身边,其在内宫的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可惜,有着近五万宫人的内宫中全力倾轧半点也不比外面来的轻松,高奇短短两三年间快速的崛起直接威胁到了李辅国的位,这个太监同样是靠抱着高力士的粗大腿而起,于是,高、李之间难免的爆发了一场恶斗,斗争的过程不提,其结果就是根基尚浅的高奇大败亏输,除了保住一条命之外,品级及尚衣大太监的职司都丢的干干净净,而他本人也被发配出宫城到了皇城政事堂做了一个侍役的洒扫太监。身为太监不仅被从天子身边赶开,更被赶出宫城,这就意味着高奇再也没有了任何前途,心灰如死的他借着职司自便就干起了如今偷卖宫城器物的勾当,既然东山再起已是不可能,好歹还能落下些实在的银钱。反正偌大一个皇城加宫城总有些缝隙可循,而这样做的太监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高奇毕竟又与一般的太监不同,作为曾经的正七品尚衣大太监,经见过大场面,也经历过权力争斗的他有着远不同于一般太监的眼光与胆识,而这一切都是很促成他干出刚才那番事的原因所在。
“高力士高公公在则天武后宫中也不得志,被发配出宫,到了当时还身为闲散王爷的当今陛下身边。”说起旧事激动不已的高奇话虽然没说完,唐离却已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力士现在之所以能以玄宗如此宠幸,与当年在玄宗废韦后,诛太平中立下大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眼前在内宫中已是出头无望的高奇心中怀着的就是同样的心思。
“你既然在皇城当差这么久,我的脾性想必你也听说了,此次若能事成,我必不会亏待于你。”明白了高奇的心思,唐离也就没再多说,只是问了一句:“那李辅国现在宫中担任什么职司?”
“半年前他就调到了陛下身边,做了勤政务本楼的首领太监……”高奇后面的话唐离都没有再听,此时手攥长剑的他心中涌起的全是悔恨,一直以来他都太过于相信历史,以为只要安禄山打不进潼关,破不了长安,玄宗就不会出逃,也就不会发生由太子李亨主导的马嵬驿兵变,可是他却没想到既然安禄山反叛的时间已经提前,这就意味着历史本身已经发生了呢改变。
正是由于这种盲目相信历史而带来的麻痹使他忽略了太子的异动,这场本应在马嵬驿上演的兵变提前而来,其实,太子的这一系列准备远远算不得严密,最起码只要唐离能早些留意如今玄宗身边的首领太监是李辅国,那么现在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这个太监实在是太有名了,历史上作为沟通李亨与马嵬驿兵变军事首领陈玄礼的中间联络人,李辅国可谓是以太监之身直接参与了事关大唐国运的政治进程,随着李亨继位为肃宗,水涨船高的李辅国随即成了几千年王朝史上最有权势的太监之一,正是他以奴欺主,面对肃宗说出“大家但坐禁中,外事自有老奴”这样的话来,也正是他开始以太监之身总领军权,同样是他逼死了返京的太上皇玄宗,流放了他当初得以晋升的太监高力士,而其登峰造极的作品则是一手主导了宫廷政变,扶持’代宗‘登上皇位,并在病重的李亨床前逼死张皇后,致使肃宗李亨惊吓而死。简而言之,安史之乱后,唐朝皇室由太监立天子的传统正是由李辅国一手奠定。
不用再查,唐离已经知道向玄宗下毒的必定就是已与李亨暗中勾结到一起的李辅国无疑,玄宗受毒不能理事也正是今天兵变的起源,而这一切本是可以阻止的,唐离知道李辅国的底细,也知道他的狠毒,只要在此前的日子他稍微多花一点心思,哪怕仅仅是多问一句,就能阻止这场提前到来的兵变,但是对历史的盲目信任导致了他的粗心与松懈,也导致了本不该发生的兵变突然发生,一时间,小窗醉墨手打,文心阁。唐离心中的后悔与自责漫溢而来,他那攥着长剑的手越来越紧,到最后没了一点儿血色。
叫停行脚,高奇下车在一边的估衣铺中买回一身平民服饰过后,重新上车的他见一脸灰败的唐离依然在发愣,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摇了摇他道:”大人,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去靖安坊状元府!”抿唇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就听驴车外一阵儿隐雷般的马蹄声响起,不多久,唐离透过破烂的车窗看去,就见一队队铠甲鲜亮的羽林军在前方不远处纵骑而过,骑兵高举的暗红长旗在风中抖动不休,旗帜上那硕大的“陈”字是如此的夺人眼目。
李亨,李辅国,陈玄礼,所有的一切都凑到了一起,马嵬驿兵变一如历史上那般爆发了,虽然它的时间提前了,虽然它的点也移到了长安,虽然这是一场本应能够避免的兵变,但是,它还是就这样的在长安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