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听着他的声音,如潮湿黏腻的海风拂面,终于吹散这几日来的烦闷。
“你自己反省吧,为何会叫世人对你生出如此偏见。”
“无非大多数人只看表象,”乌见浒岂会在意他人如何看自己,但这个他人或许不包括容兆,“云泽少君对我有无偏见?”
容兆不太想说,说这些也无意义,他对乌见浒,又或乌见浒对他,总归做不到毫无保留,既有隐瞒,便注定会生出偏见。
“乌见浒,你话太多了。”
乌见浒便自觉换了个话题:“容兆,你将半株金丝雾蕊给了我,你师尊那里怎么交代?”
“我本事不济,”容兆在暮色晚风里缓缓闭眼,“只找到了半株。”
“你师尊不会满意。”乌见浒提醒他。
“那也没办法。”他道。
“这算是你选了我?”乌见浒忽而问。
容兆垂下的眼睫轻颤,睁眼时,眼瞳里映出海的沉静与暗涌——乌见浒问的,是当日他们说的二选一,自己这算不算选了他。
“金丝雾蕊本就是你的,我只拿一半,”容兆平静道,“若只有半株,那便没办法了。”
“倒也是。”乌见浒叹息一般。
容兆愿意给他半株,已然在他意料之外,更多的,便是痴人说梦了。
容兆问:“进境不成被反噬的滋味是不是很不好受?”
乌见浒的声音一顿:“你这是在关心我?”
“疼吗?”容兆坚持问。
乌见浒轻描淡写:“也还好。”
“都吐血了叫也还好?”
“好吧,是挺不好受的,”乌见浒解释,“当时是我走神了。”
“走神?”
“是啊,想着你所以走神了。”他坦然承认。
容兆忽然想起那夜他说的那句“我很想你”,再是那之后自己所感受到的手腕红线不正常的热烫——
原来真的是那时,乌见浒出了事。
一时间容兆竟也哑然。
乌见浒没忍住咳了一声,他从先前起就一直忍着,既已被容兆看穿,索性不再遮掩。
容兆听着眉心微蹙:“乌见浒,你还没回答我,先前为何不肯直说,你需要金丝雾蕊的原因。”
“说不说的很重要?”乌见浒止住咳嗽。
“你被反噬,伤的是哪里?”容兆问得直接,“总不会是命魂,灵力沉滞,应是丹田有损,若单单如此,并不一定需要金丝雾蕊,还有其他许多丹药合用,再名贵的东西以你一宗宗主之力,总能寻到,除非——”
“除非什么?”乌见浒不紧不慢地道。
“你究竟是人还是妖?”容兆冷不丁地开口,又一次问了那日在那荒漠上,持剑相向时问过的问题。
乌见浒先是沉默,继而笑起来,意味不明的:“你觉得是什么?”
“妖丹脆弱,故而大多数妖修为都低下,唯金丝雾蕊能养妖丹,”容兆慢慢说着他的猜测——乌见浒即便是半妖,丹田亦如妖丹,“乌见浒,半妖之身能有你这般天资和修为很难得,想必也不容易吧?”
轻易被人揭穿身份,但因对方是容兆,乌见浒也不恼:“容兆,我提醒过你,聪明过头了容易遭人嫉恨。”
这便是认了。
“你说的,”容兆也提醒他,“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把柄,扯平了。”
“嗯。”乌见浒其实无所谓,说到底,所谓把柄,也要看怎么用。
眼前容兆让人给他送来的救命之药,却是实实在在的。
容兆却又问:“先前在幻境中为异兽所伤,损了灵根,是不是就已经留下了沉疴?”
乌见浒稍微意外:“……如若是呢?”
那便是了。
“如若是,即便只有半株金丝雾蕊,我也会还给你,”容兆的语气难辨,“我这人也不是个东西,但恩怨分明,更不喜欢欠人人情。”
“容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你又忘了,”乌见浒无奈道,“我几时说过那是人情?”
那日在那幻境里,他说的是——
“我是你夫君,理当护你,不必言谢。”
当日之言犹在耳边,容兆出神一阵,也笑了:“你说不是便不是吧,你论你的,我论我的。”
乌见浒听着他的上扬的尾音,只觉体内难消的痼疾都轻快了不少。
他望向窗外,暮色四合,夜幕沉下,有星子漫天:“容兆,你现在在哪?”
“行船。”容兆仍伫立在船头,入夜以后海风更大,袍袖间鼓着风,金色发带缠绕发丝,随风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