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他的声音,孙德就急忙起身,伸手拉住那姓赵的粗汉,激动道:“侯爷来了!赵大哥,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侯爷!侯爷,这是我昔日同袍大哥,赵明!”
纪颜迈步上前,就瞧那赵明上下打量他两眼,忽然施礼下拜,朗声道:“属下赵明!拜见新丰候!多谢侯爷收留我这些兄弟!这群混小子,叫侯爷费心了!”
纪颜微微一笑,暗道:“这倒是有趣,这赵明看着是个粗汉,却对孙德他们倍加关心,说话真是长兄如父,其中关切之意真实不虚。”
心中想着,他这就上前去扶赵明,才吓得对方连道不敢,腰杆一挺自己就站直,听纪颜问道:“既然是姐夫的大哥,那也就是我的大哥了。赵大哥不必多礼。只是别怪我说话蠢直,我却从未听孙德说起过赵大哥,不知?”
姐夫?侯爷的姐夫?孙德这小子,可以啊!赵明瞧着傻笑的孙德,这就叹道:“侯爷也别怪他,实在是先前有些事情,说着也不露脸,提起来还有些麻烦,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摸棱两可的话听在耳中,纪颜就愈发好奇,正要追问,就听赵明身旁一个大胡子笑道:“赵大哥这话说得,要叫人以为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那年跟吐谷浑打战的时候,这些小子年轻气盛,非要跟凉州地方上争个对错,闯了点小祸而已……”
赵明不住摇头,叹道:“小祸?你说得轻巧!这群混小子罔顾军令,冲入凉州府衙,当着朝廷钦差的面,杀了一个县丞,你说这是小祸?要不是衙役反应快,他们能把道台都给宰了!”
这件事情,纪颜之前根本不知道,只以为孙德他们是寻常的府兵,这才转头看他,笑道:“县丞也是血肉之躯,要杀倒也不难,倒是敢闯州府衙门,胆子挺大!”
孙德尴尬非常,不晓得说什么好,便听王老二愤愤不平道:“那个县丞勾结吐谷浑,故意向吐谷浑泄露军机,导致我们几百个弟兄遭突袭而折损,杀了他简直是替天行道!凉州道台明知此事,却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一味掩饰,没能杀他,才是天大的憾事!”
王老二一向是众矢之的,然而他这些话说出来,却罕见的没有遭到反驳,反而纪颜一眼瞧去,一众兵丁都是面带悲愤,连连点头,就知道他所言不虚,心中也有了些许判断。
其实历朝历代,都不缺软骨头的卖国贼,要说地方上勾结外敌,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种事情,一来很难查证,二来不好处理,没有真凭实据,很难给卖国贼定罪。吐谷浑或是以金银美玉,或是以高官厚禄,买通了那个县丞,伏击了孙德他们,才遭到他们如此报复。
不过这等报复,几乎就是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不说袭杀朝廷命官,就是私闯州府衙门,依军法也是死路一条。也是孙德他们年轻气盛,也是他们怒火中烧,有一万种报仇的方式,偏生选了这大张旗鼓的死路,才显出他们的决心来,叫纪颜也很有感触。
赵明叹了口气,道:“军法如山,这些小子原本都是死罪。多亏了李大将军暗中护持,故意将消息透露给尉迟国公晓得,国公爷爱惜他们,才将他们尽皆调回了长安……如今他们在侯爷手下做事,就远离许多是非烦恼,也算是得了个归宿,我便安心了!”
纪颜微微点头,就听孙德说道:“那日若非诸位大哥拼死相谏,李将军又怎会留心我们这些蝼蚁!只为着我们莽撞,连累诸位多年,孙某心中有愧,不敢见大哥的面!”
赵明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纪颜却心中有数,这就朝赵明等人深深一礼。
大军中何止万人,区区数百名闹事的府兵,原本不值得李道宗大费周章保护,甚至其中的许多细节,李道宗之前根本不知,左右军法在此,依法行事就是。孙德他们能活命,就是靠着赵明等几位军中颇有声望的中层将领拼死进言,险些引发哗变,才引起了李道宗的重视,让尉迟敬德救走了他们。
只是规矩摆在那里,选择了就要承担后果。为着保下孙德一众人等,赵明他们受到了严惩,这些年同袍都军功显赫,有些本事的已经当上都尉,他们几个却还在府兵之中混迹,便埋没了一身的本事和抱负。
不过看赵明如今的表现,他们并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反而真心为着孙德他们有个好归宿而欢喜,纪颜便也真佩服这样的好汉,真心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赵大哥真乃豪杰也!孙德你也是好汉!”
赵明连道不敢,孙德却红了眼眶,道:“我们都是戴罪之身,多亏侯爷不弃,才有今日与诸位大哥重逢之时!”
纪颜笑着点头,道:“先前陛下说帐外喧闹,这会儿才晓得是一番情义!你们也别急着去弄酒,今日陛下犒赏三军,有的是酒和肉给你们!待得事情了结,再仔细叙一叙情义才好!天底下这种彰显天理的情义,原本不多见了!”
说完话,纪颜这就留下众人叙旧,自顾返回大帐之中,回禀道:“陛下,外面不是吵闹喧哗,而是故友重逢哩!原我手下那些亲兵,在此间遇见了昔日同袍,一时情切,搅扰陛下,是我之罪!”
李世民微微一愣,这就瞧见尉迟敬德朝自己挤眉弄眼,当即反应过来,笑道:“是那个……孙德?好,朕晓得了,这是好事,你又何罪之有?待会儿多赏他们些酒肉,赐他们一醉方休!”
纪颜朗声称是,自然知道李世民消息灵通,尉迟敬德救下孙德等人,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也不会瞒他。军阵行伍中出来的人,都晓得这其中的真情实意,不单不会责怪,还会生出些感触来。
比如他自己,这会儿就感慨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