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其中虽然有以貌取人的意思,却也是真实不虚的世俗之理。
禄东赞怎么也想不到,纪颜会穿上祭天的衣服来见他,便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除了打战穿的铠甲,就是这祭天的礼服最为庄重,纪颜又是个英挺俊俏的儿郎,人和衣服配在一处,就着实庄重俊朗,直如天神下凡一般,一见面就镇得禄东赞一愣,失神没说出话来。
纪颜见他出神,心中就是一喜,暗道:“也叫这吐蕃大相,见识见识我中原正统的威仪,最好是让他自惭形秽,主动生出退缩的念头来才好!”
心里这么想着,纪颜这就抬步上前,拱手道:“不知大相何时来的,那些奴才竟然没有告诉我一声,真真该打,还请大相见谅!”
禄东赞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不敢,不敢!我听说侯爷身子不适,这才冒昧来打搅,不过瞧侯爷神清气爽,或许也是我想多了……侯爷这一身礼服,端的隆重,就不知有何要事?”
纪颜一震大袖,带起阵阵寒风,这就腰杆笔直,四平八稳坐下,才道:“多谢大相费心,先前的确有些不适,不过转过青山见绿水,守得云开见月明,祸福相依,倒是颇有些精进。我因此感念上天恩德,焚表上告,这才耽误了些功夫,叫大相久等。”
禄东赞能说什么,禄东赞也很无奈,纪颜搬出祭天的借口来,他当然只能乖乖等着,总不能说自己比天还大,因此而责怪纪颜吧。
不过纪颜的戏也做得很足,穿着礼服就处处恪守礼数,这会儿他架开身子端坐的姿势,其实非常辛苦,还不如站着省力,又不能随意动弹,除了看上去端庄之外,实在没有别的什么好处。
原本他就是跪坐都嫌脚疼的人物,正襟危坐就更是要命,全是为了撑场子,这才委屈了身子,听禄东赞道:“那就要恭喜侯爷精进,我正好带了一株雪莲来,当作贺礼,倒也妥当。”
说着话,就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打开了摆在纪颜面前,盒子里是一朵完好无损,还在盛开的新鲜雪莲,就叫纪颜也忍不住微微一震,表面上目不斜视,想象中却已经伸出了几百只手去接,强行克制着自己,才装作无所谓道:“多谢大相。”
吐蕃盛产雪莲,却一向将其视为神明所有之物,寻常不会轻易采摘,也不会入馔或者入药,反倒是中原人视之为瑰宝,求得一株都欣喜若狂。
只是寻常送来中原的雪莲,都是干制后保存的,便是此物一旦离开雪线,三两天就会腐坏,除非用整块寒玉镇着,否则绝不可能远涉千里,来到中原。
此物若是入药,可治气血亏损,拔除寒毒,而对练武之人来说,它更有壮大肝经、脾经和肾经的神效,最合适用来弥补因练武导致的身体亏损,用纪颜的话来说,吃下去就能凭空长几十年功力,说来神奇,其实也就是缩短了练武需要的时间而已。
新鲜雪莲十分难得,这么大的就更是罕见,物以稀为贵,这朵雪莲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之前禄东赞送来了几大车药材。
这家伙,也是有备而来啊……纪颜心中想着,就知道这么难得的东西不可能白给自己,禄东赞带这东西来,便是有求于自己,才听他道:“侯爷无碍,我便放心了,倒还要向侯爷请教,和亲的事情,究竟怎么样了?我这几日在鸿胪馆空等着,赞普已经发来三道王命催促,若再拖延,恐怕……”
果然……纪颜暗叹一声,这就把心思从雪莲上挪开,道:“和亲的事情,陛下已有定夺,下嫁的公主,也已经有了人选。只是……”
前半句禄东赞听得欢喜,一个只是就吓得他一震,小心道:“只是什么?难道那公主的人品相貌有不妥之处,又或是陛下不肯用真帝女来和亲?”
他这几天在鸿胪馆待着,也不是成天无所事事,既然要娶一位大唐公主回去,自然要多了解些,就听见了不少有关高阳公主的坊间传闻,着实害怕皇帝嫁出的公主也像高阳公主那样。若真如此,便不是和亲,而是请瘟神进门,自寻烦恼了。
纪颜也知道他的心思,便摇头道:“决定出嫁的帝女,无论人品相貌,都是上上之选,一应温婉贤淑,是我大唐女子之楷模。只是这般优秀的帝女,陛下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本来就要找你商量,听听你的意思。”
皇帝舍不得女儿正常,纪颜舍不得公主是什么鬼?禄东赞心中一动,这就想起之前调查纪颜的时候,听说过他曾经拒绝过皇帝的指婚,一时间就恍然大悟,小声道:“难道大唐和亲的公主,是那位长襄公主么?”
纪颜沉默点头,两眼直勾勾盯着禄东赞,看得他浑身发毛,坐立不安,端着一盏茶双手逐渐开始发抖,水面上荡漾起一圈圈涟漪。
照理来说,禄东赞身为吐蕃大相,也是个名留青史的能人,哪能被纪颜一个毛头小子吓住,纵是面对大唐皇帝,他也不该这般失态。然而他现在,并不是害怕,原本是心虚,就是瞧着纪颜的意思,虽然拒绝指婚,却还对长襄有意,若是赞普娶了长襄,只怕就要彻底与他为敌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集结在一起,就形成了社会;互相之间的交往,便成就因缘。纪颜有一份考虑,禄东赞也有自己的心思,才是现如今吐蕃对茶叶的依赖,已经仅次于牦牛和酥油,若是因和亲断了与纪颜的生意,只怕奴隶不满,贵族不满,僧侣不满,就要生出动荡。
这就是纪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小小茶叶所能起到的作用。
思忖着,禄东赞缓缓开口,道:“大唐皇帝有十几个女儿,侯爷能否进言,请皇帝换一个人选?”